公儀林簡單檢查他的傷勢後朝林中吹聲響哨,哨聲穿透靜谧的雜樹林,很快哒哒的馬蹄從遠處響起。他牽過馬托着陶修的腿順勢一提讓他上馬:“還在流血,我們快回去。”
回哪去?回陶家,他那家徒四壁的屋子不可能有藥,回沈家,遭遇劫匪一事若給姑父知曉,鐵定也瞞不住父親,陶修有意放劫匪生路的承諾就要失信,思來想去,還是要去陶家。
馬蹄脆生生跑起來,西升的月牙皎潔清晰的嵌在深藍的天幕中,公儀林緊跟在陶修後面,注視他無畏又韌勁的身影,直到玉河村的幾點燈火漸漸落入眼中才放松緊繃的身子。
夜色下陶家的院子隻剩下黑漆漆的輪廓,像隻潛伏暗中的小獸,下馬時公儀林奇怪地問:“才什麼時辰陶妹妹就睡下了?”
陶修失笑道:“不一定睡了,隻是沒有燈。”
“沒有燈?”公儀林暗罵一句,昨日該把蠟燭或清油都送些來,這種人家怎麼要什麼沒什麼。
陶修推開公儀林試圖扶他進院的手,非常憂慮地跟他商議說:“時候不早了,你現在就回去,就算為了我也别把今晚的事說給沈鐘聽。”
“我知道。”公儀林走向堂屋輕叩闆門,悄聲喊:“陶妹妹,陶修回來了。”
陶舒慌忙摸了衣裳穿好,将門打開低聲問:“為何回來的這麼晚?”
公儀林生怕驚醒堂屋另一端的陶老頭,把陶舒拉出檻外低聲叮囑:“我們路上遇到一點意外,陶修傷了後背,你先幫我照顧好他,我去沈家找些藥就來,你再燒些熱水。”
他一進沈家,燈火通明的大院和陶家漆黑低矮的小屋立時顯出天壤之别。公儀林一把逮住沈府老管事的,急問:“哪裡有跌傷割破的藥,拿來我急用?”
老管事的見他跟家中失了火一樣急切,忙問:“小公子你傷了?傷了哪?”
“哪那麼多廢話,快找來給我,把蠟燭也拿來,有多少拿多少。”
“好,好。”
公儀林拿上藥和蠟燭剛要跑出大門,沈鐘從後面追出來大喊一聲:“站住!我知道你大了不能管你,今兒一天去了哪,連司子都不肯帶上,這麼晚還出去,不怕外面的狐媚給騙去?要去哪?”
公儀林邊上馬邊笑道:“好表兄,少問幾個問題。今日我去趟大廟替母親捐香油錢,在寺院睡了一覺睜眼就日落,急着往回趕時陶修給撞下馬,身上被尖石豁開這麼長一道口子。”他用手誇張地比劃一下。
“我就猜到又去找他了,你這人奇怪,怎麼就肯跟那種人——”
公儀林打斷他:“飯給我留着,送了藥我就回來,再幫我準備好浴湯。”
沈鐘都還沒聽清他說什麼,連人帶馬就消失在夜裡。
今夜晴朗,月華如水,陶家小院多虧這彎月牙才能做些事情。陶修怕肩頭的血弄髒桌椅不好清理,索性蹲靠在絨花樹下等着陶舒燒水擦洗傷口。
公儀林走進小院就見陶修可憐兮兮蹲在地上,勾着頭昏昏欲睡,他緊抿着唇站了一瞬才走過去輕拍陶修的臉說:“康樂,我回來了,現在可不能睡,我們進屋去。”
陶修的臉在剛點燃的燭火下蒼白無神,聽見叫聲疲憊地睜開眼要站起來,黏稠的血衣卻粘在樹幹上,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把衣裳和血肉從樹上撕下,額角因劇痛突突跳個不停。
“傷口約四寸,皮開肉綻,你怕不怕?”公儀林吓唬他。
“撐得住。”
進了屋,公儀林命陶舒掌燈,由他親自給陶修治傷,先用熱水洗淨的布一點點擦去傷口處的血污,又把從沈家拿來的藥膏給他塗上,看似動作熟練,其實粗糙的一塌糊塗,可憐陶修在他自以為精心細緻的照顧下一陣陣哆嗦,抓着床沿的手筋骨凸起。
用麻布把傷口裹好紮緊,一通折騰下來公儀林渾身也濕透了,顫顫巍巍放下藥瓶寬慰陶修道:“剛才是騙你的,傷口并不深,養幾日就該好了。”
他歪頭用肩膀擦去臉頰的汗時露出一截脖子,陶舒小聲驚呼:“公儀公子,你的脖子?”
陶修陡然慌神翹起半截身子問:“你也傷了?”
陶舒把公儀林按坐在床沿,學他剛才給兄長擦污血的動作一點點觸碰着傷口:“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麼,絕不是從馬上摔下來這麼簡單。”
公儀林和陶修相視一笑,異口同聲說:“就是馬上摔下的。”
陶舒柔軟的小手弄得公儀林脖子又癢又僵,他想起昨日陶修的誤會,接過藥狠狠挖出一坨糊在傷處,對陶舒笑道:“随便塗塗就好了。有沒有飯給你哥拿些來?”
“有。”
公儀林從床沿站起來打量這張并不寬敞的小床,試問:“今晚我不走了,跟你擠一擠。”
“不行,沈家很快就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