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從屋裡取出一根竹笛遞給他:“那日你甩臉就走我還以為白刻了,我能贈你的都是就地取材任誰都能做的小玩意,實在有點……”
公儀林接過竹笛挑在指間旋轉幾圈反複查看,像要從上面挖出非同一般的意義,“做的挺好,你這些小手藝我都喜歡,連系墜子的小孔都留了,可見真的用心。”
二人坐在樹下的桌旁安安靜靜欣賞新得的禮,各自都很滿足,陶修忽想起一事,開口問:“這幾日你是否聽到關于西海縣瘟疫一事?”
公儀林隐隐感覺他要做什麼,故作平靜反問他:“打聽那些做什麼?”
“人人聽見瘟疫兩字就色變,疫病一旦傳開連醫工都不肯救治,家人被迫分離,病者在孤寂中惶惶等死,你沒見過那種地獄就無法想象将死之人的絕望。”
“醫工都管不了的病疫隻能任其自生自滅,你又能幫到什麼忙。西海縣的可能不是瘟疫,否則這十來日能不見消息傳來?别瞎琢磨,與你無關。”
“但願如此。”
公儀林走時,陶修一直送他至小路盡頭,想話惜别卻顯得矯揉造作,什麼都不說又不知下次見面會是何時。
兩人擊掌告别,相視而笑。
陶修伸出的手掌被公儀林當空截握在手裡不肯撒開,修長的手指被其捏的又紅又白,五指間明顯夾帶某種不甘或是惱怒的情緒,見公儀林久久不肯松開手,陶修抖抖臂膀提醒發怔的公子:“你捏疼我了,在想什麼?”
公儀林慌忙丢開他的手,極不自然地笑道:“我在想你去汝丘找我時被守門的攔住怎麼辦。”
“這點小事也值得發愣,我又不傻,想找你自然有辦法。”
公儀林将竹笛在手中轉一圈往腰中一别,作揖道:“好,那我就告辭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夏季的夜空星光燦爛,陶修坐在簡陋的書案前凝望天穹稀疏的星辰,手臂下壓着劍匣,他忍不住點上燈再次打開欣賞,借着蠟燭柔和的光暈摩挲劍刃,忽然在護手處發現兩個小字,忙湊近燭火仔細辨認,陰刻的是兩個非常細小的“林修”二字,他望着光芒跳躍的蠟燭和手中利劍,才發現案幾上一半的書籍都是公儀林所贈,滿屋都是他的善意。
他滅了燈躺回床上舒展四肢,對着漆黑的屋子露出滿足踏實的笑,活着似乎也沒多艱辛。
* * *
回到汝丘的公儀林多次叮囑守在正門、角門的門子:“若有一個自稱陶修的年輕人來訪,速速報于我知道,不管什麼時辰都及時報來。”
幾個門子從沒見過二公子慎重地跟他們囑咐過某件事,連連應聲道:“記住了,記住了。”
外出回府公儀林必問門子:“陶修今日是否來訪?”
門子們被他多次詢問搞得惶恐不安,交職時也例行公事彼此打聽:“今日有陶修來訪嗎?”“沒有。”
這陶修究竟是哪方人氏,把幾個門子弄得迷惑不解。
日子一如既往,公儀林卻覺得乏味無趣,捧書看了半日就昏昏欲睡,窗外鬧心的蟬鳴吵的他頭疼,托着頭伏在書案前眯了片刻,臉從掌中滑下猛然驚醒,望着空曠安靜的屋子沒來由一陣彷徨,呆呆愣了片刻後索性調整姿勢在席子上坦蕩地睡起來。
午後的陽光極其耀目,烈日炎炎,他熱得突然睜開眼爬起來,提筆在紙上寫下“康樂”兩字,一遍不夠,洋洋灑灑寫了四五次,寫完後先是滿足地盯着看,随即撂下筆無趣地推開紙。
此人,他想見,又不敢見。
一直伺候公儀林的司子舉着一封書函飛快從外跑來,十分興奮地躍過門檻大喊道:“二公子,好事,好事啊。”
公儀林還慵懶地靠在一沓書上,眼皮都沒動一下,漫不經心地問:“大熱天的能有什麼好事?”
“大公子要回來了。”
他從書案前一躍而起奪了那信,迅速掃過一遍,信中言說他兄長一家七月二十能到家中,“今日是初幾?”
司子擦着臉上的汗急急回道:“十六。”
“太好了,老夫人知道此事嗎?”
“夫人已經知曉了,前頭都開始給大公子收拾屋子,把他房中的物什搬出來曬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