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也趕不盡洞中寒意,公儀林盤腿坐在地上盯着火苗出了會神,背上突然多層薄被,仰頭見是陶修起來了。
陶修用被子把兩人都裹起來,臉頰被火焰烤得滾燙,公儀林向他湊近了點:“真冷。不知這五六夜你是如何挺過來的,洞中潮濕,住上一陣子骨頭怕不是都朽了。”
“這是我師父常住的地方,他外出一年未歸洞裡才慢慢恢複原樣,他住的時候很幹燥。”
“幾次聽你提起師父,他是哪樣的人?什麼來頭?”
“他隻肯授我武藝從不提起過往。手裡有把豁齒嚴重的刀,想必是有故事的人,過去的事他不提我便不問,但相處多年總有說漏的時候,師父曾自稱捉刀人,不管真假,他不願提起的過往一定比我所想到的更血腥。”
“幾十年前梁國棄都逃往江陵,到處兵荒馬,亂世下想要活命誰手中不沾幾滴鮮血。”
陶修從被子裡伸出手添加幾根新柴,火舌“噌”一下就纏上枯枝,“公儀家在京師地位不凡,你應該聽到軍府召集軍戶一事了吧?”
公儀林想起夏天那會嚴勳和周群等人對局勢的猜測,忙問:“你聽到什麼風聲了?”
“燈明寺的病人剛舒坦些嘴就閑不下來,我從他們口中聽到朝廷召集兵馬、彙集流民一事。”
“如果傳言是真,難道你真肯去……”
不等他說完陶修就笑說:“自然是去報到。我這樣的出身不攤上戰亂最好,朝廷需要兵力時又怎能躲過。過完年事我也十八了,即便沒有戰事也要去兵營操訓,我倒希望京師那面能要人,很想到外面看看天地之廣。”他兀自輕笑:“所以江家的三姑娘我即便看上了也不敢答應,難道要生個小軍戶出來?”
公儀林為之一振,生出兩急,一急陶修竟把眼光放在千裡之外,二急他居然真看上了江家姑娘。
醋意上湧,正欲打趣他的“癡心妄想”,恰碰陶修撥火挺身,一個轉頭和一個挺腰同時發生的瞬間,他的唇沿着陶修的耳朵一路擦到臉頰。
二人登時愣住。
陶修眨眨眼,尴尬地擠出笑意:“幸好司子睡了。”
公儀林雙眼發直,喉結滾動,心思恍惚,唇上都是陶修臉頰被火烘烤的熱度,嗓子幹澀潤了半天才想起奚落的他的話:“原來你真的看上江家姑娘了,何不早點說出來我還能幫你,呵,現在也不遲吧,需不需要我幫你一把?”
自知失言的陶修面紅耳赤,把一攤篝火撥得火星四濺,嗫嚅道:“我若真有意這種事情還由你代勞,我成什麼廢物了。”
躺在火堆對面蜷縮成一條狗樣的司子裝作睡着了,突然被迸出的火星燙到手面,為了不被公子懷疑他偷聽他們二人的話,忍着劇痛翻個身又睡了,暗暗祈求他們别再說些讓他睡不着的話。
但他很快就聽見二公子的荒唐話:“你若真想去京師,我跟你一起,我得看着你在我眼皮下走動。”
司子:公子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之前年歲小,父親想讓我為官入仕未免操之過切,過年關又長一歲,公儀檀像我這麼大時已去醴縣獨當一面,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為我打好的樣。”
“我很羨慕你可以肆無忌憚的選擇任一條路去嘗試,但我隻有一條道。我一直仰慕江矶營的盧将軍,若能入他麾下跟他行軍打仗,騎馬橫槊收複失地,死也無憾,真想出去碰碰運氣。”
公儀林之前料想他即便入了軍府終究離不開吳郡這塊地界,好歹能在自己的照護之下,誰知這人目标放的如此長遠,看來是必去建康不可了,就是他動不動就提“死”非常掃人興緻,“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誰說十年之後你不會被人尊稱一聲陶将軍,但現在連個長槊都沒碰過就想着戰死當英雄未免敗興,往後不許再說。”
“我發現你這人年紀不大卻跟老頭一樣愛聽吉利話?”
這一夜對司子而言非常漫長難捱,一是冷,二是猜破公子的心思。清晨第一縷光剛照進山洞他就一躍而起,吵吵道:“公子,天亮了,我們快回去現在就走。”
公子也像條狗一樣縮在山洞透骨冷的地上睡着,他看着心疼又氣憤,拿雙帶恨的黑眼珠把石床上裹着被子酣睡的陶修剜了一遍又一遍。
公儀林從地上爬起把睡僵的骨頭捶軟和,見篝火已滅,立即指使司子起火造飯。他漱口洗臉後很熟練的用瓦罐裡的熱水給陶修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