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機警地看向船尾的漁民,離的尚遠,絕聽不到他們對話,“離枞陽越來越近,說話注意點。”又回味周石那句話,忍不住嗤笑,念叨一句:“不夠愛?”不管多清新脫俗的男女愛情從他嘴裡說出來就變了味。
“就我一個人成家了?就我有兒子?”周石問。
“就你。你兒子多大了?”
“我一兒一女,大的七歲,出來大半載挺想他們的。”提起兒女,周石的情緒忽的就低沉下去,枕着雙臂仰望青霄,雪白的浮雲和遊船方向一樣,悠悠向西。
許圖陵見周石不肯搭話,身子寸移幾下滾到陶修身邊問:“你怎麼沒成親?”
陶修雖小他幾歲,心性卻沉穩不少,睜眼瞄了他一眼,懶洋洋道:“這個問題被問過不下百次,問就是因為窮,沒人看上我。”
“我們村裡有幾個好姑娘,絕不嫌貧愛富,有機會幫你拉根紅線,你這模樣不難找。”
“不必。”
“呵,年輕人心高氣傲,少時總說不想早早成家立業,等你過了二十五别來求我。”
“絕不求你。”
“你喜歡什麼樣姑娘,溫柔賢淑的還是漂亮明豔的,或是身強力壯能和你撐起小家的?”
陶修正要堵他的嘴,船尾的漁夫大聲喊道:“三位,再往前十來裡就是範縣,那裡渡口大,停泊的船隻較多,人也密集,你們買羊販布的上岸後都能找到要去的地兒。此處不上岸就要繞過賀将軍的熊威營,到下一個渡口得再行二三十裡。”
陶修從漁網堆裡爬起來立在船頭,搭手遮目遠眺北岸,岸堆後面是片望不到頭的綠油油水田,初秋清爽正是稻子抽穗季節,他回頭問二人:“就從這個渡口下,如何?離我們要去的地方再走個幾十裡。”
“要幾十裡?為何不直接到下一個渡口上岸?”許圖陵問。
“下個渡口也要往回走十來裡,何況天色将晚,漁人大哥要收網回去了,我們上岸後熟悉下枞陽郡的風俗聽聽他們口音好辦事。”
“任憑你決定。”
漁人把船劃到範縣最大的渡口時已經快到酉時,陶修付了船錢後先跳上岸,坐了太久的船有點暈乎打漂,腳步虛浮,晃了幾下才穩住。
三人作平常百姓裝束,雖都穿黑灰褐幾種毫不起眼的衣裳,終究是在營中練過的人,走起路來飒飒帶風氣度不俗,陶修發現不對勁後提醒道:“周大哥你裝個瘸腿,步伐走個外八字,圖陵的背弓一點,脖子向下勾。”
許圖陵問:“最顯眼的是你吧,你要扮什麼模樣?”
陶修略一思考,從包袱裡找出幾根布帶系在一起套到脖頸,把左臂吊在胸口,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半路遇到搶劫被打殘的可憐人。”
許圖陵翻着白眼,對他拙劣的裝扮很不屑:“你吊着胳膊也不像個殘疾的。”
“先找落腳處吧,明日裝的更像些。”
他們付十個銅闆借住在一處民宅,此戶人家遠離前面的小街,入夜後十分安靜,院牆用土坯和木樁圍成,牆體有幾處殘缺,顯然是十幾年前戰亂時的遺迹,還不曾修繕。
三人借用老夫妻的鍋竈煮了幾碗粥,就一碟老夫妻送的鹹菜,吃飽後都滾到一張床上和衣而眠。陶修睡在靠窗的位置,從小土窗正能看見屋外清冷的月牙。身邊的呼噜聲剛起,他悄悄起床走出屋外,站在院中一株開了兩朵殘花的月季前,心頭怅然若失。
自那晚知道公儀林半真不假的心意後,陶修從初時的震驚,經過不到半年時間竟轉而變成單方面的思念,酒後撩撥他的人遠在京師無任何消息,可太像占了便宜就溜走的登徒浪子。陶修摘下一朵即将敗落的月季,對花心猛吹一口氣,數瓣花瓣重新綻開,心裡暗下決心:“此趟任務結束就告假去京師看看。”
天亮吃飽後,三人又裝作跛腳駝背斷胳膊的殘疾組合,從幾戶農家手中買了三隻羊牽在手中,慢慢往賀功臣的熊威營方向靠近。
初秋天氣清爽怡人,青空湛湛,稻田被吹起層層綠浪,是将要收糧的踏實季節了,他們牽着羊咩嘎嘎走在田間小路上,越往西視野越開闊,已能聞到熟悉的江風味道。
兵營方圓五裡内不許有閑散人員接近,陶修等人隻得在離兵營最近的鎮上找地方住下。二十斥候出發時從地圖上約好見面地點,正是許圖陵祖上的老家,叫華塘的地方。
許圖陵自認有擔負起找到落腳點的責任,隔個三五裡就打聽華塘,認真觀察此地人的模樣,好像相距幾百裡的人種就有所不同,私下說了三次:“我本該是範縣華塘人啊。”
周石聽得發膩,不耐煩地嗆他:“怎了?華塘人聰明還是英俊?看起來不都一樣?京口哺育你祖上三代,還惦記着範縣咧。”
“那是,人總講究祖地,不管位高還是權重,死後還不是擡回祖地埋上,我不是大人物擡不回範縣,但是我爺他念叨啊,小時候常聽他念叨幼時一群好玩的,幾十年過來估計都跟他一樣枯朽了。”
“哪埋不是一樣,這裡的泥又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