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暗了,遠處沉悶的一聲雷,緊接着雨滴從小到大落下來,行在路上的行人舉起包頂在頭上,慌忙地奔跑着。
紀雲橋垂着手臂站在雨裡,身上的外套被澆了個透,不知過了多久,被奔跑的人撞了個趔趄才回過神。
失魂落魄地走到路邊一家咖啡館,站在不深的屋檐避雨,一陣風刮過來,雨滴會落在他衣服前襟,一陣冰涼。
淋了雨會感冒,他應該馬上進到一間溫暖的房間裡,換件衣服,或者去身後的咖啡館裡,點杯熱飲,都比他站在風雨裡好,可他就是不想動。
手掌心緊握住的電話震動起來,紀雲橋解鎖看到有已經兩通來自齊飛的未接電話,他竟沒發現是什麼時候打來的。
接通,他沒說話,等着那邊開口。
齊飛:“紀先生?”
紀雲橋:“是我。”嗓子發癢,聲音有些啞,看來真要感冒了。
齊飛:“林總今晚在外面和合作夥伴吃飯,叫你不用等他。”
“什麼時候回來?”紀雲橋看着路上奔馳的車流,雨水仿佛滴到眼睛裡,這世界越發模糊不清。
齊飛:“這個我不确定。”
“好。”
齊飛挂了電話,轉身開門走進房間。
包廂裡兩人分别坐在餐桌兩邊,陸香君帶着耳機無聊地玩手機,林清霄開着電腦工作。
齊飛小聲跟他報告,林清霄點點頭,卻說出無關的一句話:“雨下得好大。”
陸香君正巧摘下耳機,打了個哈欠:“該回了吧,已經10點多了。”
林清霄站起身:“走吧,先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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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齊飛的電話,紀雲橋才像被按下啟動按鈕,他渾身濕透沒有出租車願意接單,隻能坐公交或者地鐵,輾轉回到淺灣公寓,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了。
打開門,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玄關處放着的玻璃杯裡有半杯水,今天早上兩人收拾好出門前,紀雲橋說渴,又不想解鞋帶。
林清霄無奈脫了鞋去廚房給他倒水,其實也沒那麼渴,隻喝了兩三口,但林清霄也沒說什麼,用指節敲了下他的頭。
明明還以為重新在一起指日可待,可短短不到一天時間,物是人非。
哪裡出錯了?
紀雲橋回房間洗了個澡,打開衣櫃,從層層衣物深處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直接吃了,沒喝水噎得慌。
他又跑到樓下,就着早上喝剩下的那杯水把藥片順了下去,上樓走到林清霄的房間,掀開被子躺到床上。
窗外大雨瓢潑,今夜卻沒有雷聲,紀雲橋從中得到些許寬慰,如果打雷了,林清霄不回來,他大概能傷心死。
好冷,紀雲橋裹緊被子,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醒來,翻了個身,腦子燒得發沉,紀雲橋打開手機,時間是清晨6點多了,旁邊的位置空蕩蕩,林清霄一夜未歸。
紀雲橋閉上眼,整個人縮進被子裡,許久後,傳來沉默壓抑的哭聲。
再醒來的時候,捕捉到房間裡有刻意放輕腳步聲,緩緩睜開眼,茫然片刻,支撐着坐起來,側耳傾聽,他懷疑自己時不時聽錯了,燒得他有些耳鳴。
沒等回過神來,就見齊飛拎着箱子,踮着腳從衣帽間出來,看到他坐起來,立馬停住動作,說:“抱歉吵醒你了。”
紀雲橋緩緩搖頭,問:“你在幹什麼?”
齊飛放下箱子說:“收拾行李,林總要去美國出差幾天。”
對林清霄一夜未歸,第二天直接去國外的行為,紀雲橋很難不多想:“真的?”
齊飛點點頭,指着門說:“嗯,那我先出去了?”
紀雲橋:“等下,哥哥在外面?”
或許是因為他語速太慢說話又很輕,齊飛莫名地感覺到眼前的人很脆弱。
紀雲橋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腳踩到地闆上眼前一黑,重新跌回床上,齊飛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那塊皮膚燙得厲害,“你發燒了。”
他撐着齊飛緩了緩,搖搖頭,站起來,拖着搖搖欲墜的身體率先走出房門。
一樓客廳沒人,紀雲橋拐去了林清霄的辦公室,站在門口看他坐在桌子前整理文件。
紀雲橋沒力氣,靠着門框支撐身體,問:“要去幾天?”
林清霄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忙碌,簡短說:“一周。”
“那你回來就25号了。”
“嗯。”
其實這對話也沒什麼,林清霄向來話少,可紀雲橋還是覺得他過于冷漠,或許是因為昨天他騙了自己,又夜不歸宿,今天還要離開。
那邊齊飛搬着箱子下了樓,在客廳說:“林總,行李收拾好了。”
林清霄拿上桌上的文件,大步向外走,其間路過紀雲橋身邊時,腳步放緩,卻沒看他,沒和他說話,也沒停下。
等林清霄側身而過,又走遠,紀雲橋撐着門框轉身,看着他背影小聲說道:“哥哥,我發燒了。”
紀雲橋燒得眼睛發熱,心卻像浸在冰水中,冷得牙齒都打顫,“你沒發現麼?還是不在乎。”
林清霄站在兩步遠處回頭,沉默半晌,紀雲橋眼前是模糊的,自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分辨不出他是心疼還是冷漠,隻聽他沉聲說:“叫你助理來陪你去醫院。”
“我很不舒服,燒得頭暈,嗓子很痛,身上也沒有力氣,你甚至都不願意扶我一下。”紀雲橋執拗地說,“哥哥以前不會這樣對我。”
林清霄沉默地聽着他的控告,呼吸漸重:“你和以前也并不一樣。”
“是我不一樣,還是你變了。”紀雲橋嗤笑一聲,咄咄逼人問道。
林清霄眯起眼睛,不知道他有什麼立場指責他,神色一冷,轉身接過齊飛手上的行李,說:“我先去機場,你送他去醫院。”說完開門出去。
門一關上,紀雲橋眼前瞬間一黑,失去意識。
等他醒來,已經身處醫院的病床上,小宋坐在床邊擔憂地望着他。
小宋驚喜道:“你醒了?”
“幾點了?”燒好像退了,但紀雲橋身上仍沒力氣,喉嚨腫了,像一大塊異物卡在喉嚨裡,說話都困難。
小宋:“下午3點,你睡了好久。”
紀雲橋猶疑地問:“哥哥……他走了?”
“嗯,送你來醫院就走了。”
紀雲橋蜷在病床上,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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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國際機場,一架私人飛機起飛,目的地紐約。座位上的林清霄出神地看着電腦,頁面半天沒滑動一下。
旁邊的齊飛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到林清霄椅子旁,俯下身說:“林總,醒了。”
林清霄點點頭,僵硬的身體仿佛放松了下來。
見此情形,齊飛猶豫問道:“昨天的照片……還要不要發?”
“算了。”林清霄緩慢卻堅定的開口,像是種無可奈何的妥協,幾秒鐘後繼續說:“告訴陸小姐,不需要她做什麼了,落地紐約,她可以先回國。”
“好。”齊飛向後面走去,過了幾分鐘回來說:“陸小姐說最近她沒事,到了紐約自己去玩幾天,到時候坐您的飛機一起回來。”
林清霄點頭示意知道了,将視線重新聚焦于電腦上,試圖将分到紀雲橋那的心收回來。
看着布滿英文的電腦界面,腦海裡卻充滿着紀雲橋傷心的質問,明明應該硬下心腸,給他教訓,讓他知道不是所有東西想就能得到。
可控制不住心疼。
是他養過十多年的寶貝,是每次看着紀雲橋受傷難過,都像傷在他身上一樣。
某種程度上來說,紀雲橋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形成都離不開林清霄的影響,所以,紀雲橋所有的不好毛病的養成他也難辭其咎。
赢不了他,所以寬容點吧。
到了紐約,林清霄加班加點投入工作,硬是把幾天的流程三天走完,一切談妥簽完合同後,拒絕了東道主的晚宴邀請,轉頭去了洛杉矶。
有些事情要确定。
當年紀雲橋在港城電影學院讀了一年之後,申請到紐約某個大學表演系交換學習,臨出國前和他提了分手。
出國前半年的日子裡,紀雲橋的脾氣變得陰晴不定,會很長時間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與此同時,林清霄面對着來自爺爺的期盼和父親的打壓也是焦頭爛額,他們之間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而紀雲橋出國後的生活,他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林清霄私下裡曾調查過,他到學校裡三個月便提交了退學申請,然後轉去了洛杉矶,之後的行蹤怎麼都查不到,是有人故意藏起來的。
在洛杉矶又待了一天,林清霄動用各種關系隻查到紀雲橋到洛杉矶後在唐人街某個酒吧工作過一段時間,辭職後拍了《末路之外》,再之後的行蹤查不到。
還有一個來自市政廳的消息是紀雲橋已婚,目前并未離婚,而他的結婚對象的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名字,身份背景一概不知。
看來有人手眼通天。
林清霄應該再待幾天,他想徹底了解紀雲橋那段被故意隐藏起來的過去,還有他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有什麼意義?
不得不承認,調查隻是因為不甘心,十幾年的陪伴卻比不過一兩年,他輸給了一個沒廢什麼力氣卻把他寶貝偷走的人,他想知道那人是什麼樣子的。
他可以不乎紀雲橋是不是結過婚,現在沒離婚也無所謂,五年前被逼無奈,放他走了。
如今既然回來了,就别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