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想來,香菱不能跟着薛蟠是她自己的想法,波斯貓是林哥哥給她的,她不舍得送人也不能說,她無可辯駁,隻能低下頭去。
王夫人甚少這樣疾言厲色。寶玉心想,恐怕王夫人對薛姨媽這個姐妹非常看重,此番自己一定是觸到了她的逆鱗了。
古代人待客的思維和現代人是不一樣的,現代人尤其是年輕人,主打一個自己開心就好,壓根不會在意親戚的無理要求,可古代人要考量的事情就多了,王夫人甚至想到了賈家和薛家的關系,讓寶玉感覺不妙。
見寶玉氣鼓鼓地仍不說話,王夫人的怒火更旺了一層,她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什麼野路子的女子,把你都迷住了舍不得送出去。”便吩咐玉钏道:“叫瑛兒媳婦兒找個人牙子來,将這個禍患女子賣了去!”
寶玉見勢頭不對,便硬着頭皮說道:“母親休要氣壞了身子,寶玉知道自己不對了,寶玉親自去和薛妹妹賠罪罷。”
王夫人的面色才好了一點,她說道:“玉钏,備馬車。将我準備好的禮物一并帶過去。”
及至梨香院,薛姨媽同王夫人兩人自是不必多說,好好地推辭了一番,雙方都在竭力訴說自己兒女的不是,并争先恐後地送上賠罪的禮物來,寶玉在一旁冷眼看着,隻覺煩悶。
王夫人咳嗽了一聲,寶玉慌忙趕過來說道:“給姨媽賠罪,終是寶玉太過小性兒,惹得薛妹妹不開心,寶玉特意又去買了一對兒雪白的兔子,帶給薛妹妹姐們兒。”說着,玉钏兒果然呈上來。
薛姨媽一見寶玉乖巧伶俐,頓時把心裡的煩惱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衆人當下便發誓将昨日的不快都揭過去,永不再提。
薛姨媽因說起最近聽來的新鮮事兒,對王夫人道:“昨兒聽說瑛哥媳婦兒接了一位代發修行的小姐進賈府,就住在園内的祠佛堂。今兒我去那邊燒香才回來,看到那位小姐,那通神氣派,真真兒是了不得。”
寶玉心下了然,知道這說的必是妙玉了。她雖性情孤僻,目無下塵,但也是賈府中最為靓麗的女子之一,寶玉想着,不覺心馳神往,心思都飛到外頭去了。
好不容易忍着用完了午膳,寶玉等回到王夫人住處,寶玉等王夫人午睡了,才悄悄跑出來,準備去祠佛堂看妙玉。
那祠佛堂由來已久,賈家最初的祖宗在的時候便修了這這個住所,待到賈政時,也是大修一通。若非要見妙玉,寶玉平日裡是斷不會來這裡的。
佛堂清幽,院内均是灰白色石磚鋪設而成,院内有兩顆槐樹并幾個香爐而已,進得廳内,正是幾尊佛伫立正中堂,堂中擺放着桌椅并幾個蒲團,以供往來之人磕頭叩拜時用。偏殿兩側也均陳列着幾座仙人的泥塑身,寶玉因不大理會這種東西,隻是草草地掃了幾眼,并未多看。
這妙玉并不在正偏殿内,寶玉便一經尋到别院内她的居所處來,一進得小院,便見圍牆邊種着幾顆梅花樹,在尚未完全融化的冰柱下,梅花隐隐已經有了花骨朵。
寶玉貪看半晌,方才戀戀不舍地離去,才一轉身,便撞上了一個人。
寶玉揉着疼痛的頭,抱歉道:“寶玉不是有意的。”來人一言不發,寶玉擡頭看去,見是一位英氣潇灑的白衣女子,頭上不戴任何裝飾,隻是随意地挽了發髻,其氣質超塵脫俗,斷不會是人間凡品,寶玉直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位一定便是妙玉了。
寶玉恭敬道:“打擾了姑娘的清淨,還望姑娘恕罪。”那妙玉隻是冷冷地看了寶玉一眼,便依舊走上前去,用一件碧玉的長杆小茶杯收集梅花樹上的雪柱。
寶玉看了許久,早前她讀紅樓原著之時,總覺妙玉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非常不能理解,現在她親身體會,才覺得看美女做這樣詩意之事,本身便是一種藝術。
妙玉收集完,回身看了一眼寶玉,還是未搭話,便飄然離去。
回到居處,隻見她将梅花上收集到的雪水倒入一個青牙琉璃甕中,小心地将蓋子蓋好,又對一旁的丫鬟說道:“青兒,記下現在的時辰。”青兒知她是要在一定的時辰内将雪水埋入梅花樹下去,便照做不提。
青兒做完,見妙玉取了經書出來,似是要去佛堂正殿打坐,便小聲說道:“少爺,你方才并未理睬賈家二姑娘,卻是為何?”
妙玉回身瞪了她一眼,說道:“同你說過幾次,出門在外要喚我為姑娘小姐,你竟都忘了?”
青兒賠禮道:“是青兒的不是,以後不會了。”妙玉這才說道:“我為何要理睬那賈家二小姐,她不告而登門,本就是她的失禮之處,我本非凡塵世俗之人,自然也無需守着這凡塵世俗之禮。若是她覺得受了冒犯,大可上報上去,有什麼責罰我自會去領。”
寶玉這廂回到绛雲軒内,怏怏不樂。襲人等知她在王夫人處吃了挂落,也刻意不去啰嗦打擾她。寶玉晚間連晚膳都沒吃,隻管抱着貓說了半晌的話,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