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雖在氣頭上,但面對三品官員還是不敢不聽的,賈母向來喜愛王熙鳳,也駐足傾聽,隻聽王熙鳳說道:“老祖宗不願意違了寶玉的意,政老爺又想着寶玉能訂個好人家兒,将來能光宗耀祖,幫助賈家。如此說來,眼下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人選?”
王熙鳳見衆人都怔怔地對着他看,不禁拍手笑道:“鹽課林老爺家的獨子,可不是在府裡麼?”
寶玉再沒料到他會這樣直白,心中“轟”地一聲,面上也逐漸紅起來。她看衆人的反應,賈政沉思不言,賈母面露欣喜,王夫人沉默不言。鴛鴦急忙上前,将寶玉帶了出去。
賈政仍低頭沉思,賈母直向賈政肩上捶了一下子,賈政方才回過神來,尴尬道:“禦史說笑了,寶玉如何配得上。”才說完,頓覺失言,悔得腸子都青了。王熙鳳看他得神情,笑得仰倒,道:“政老爺這是說出來了心裡話兒罷,寶玉配不上林老爺家的獨子,卻是配得上王爺?哪日我見到北靜王,這話能同他說說麼?”唬得賈政隻是作揖,賈母不免也笑起來,對王熙鳳說道:“我就說他吃醉了酒了,今兒說出這許多嘴上沒把門的話來。”
王熙鳳笑道:“政老爺這番話是我的把柄兒,不好便抖落出來。”他見賈政是真有些慌了,才勸道:“好了。那林家獨子我見過,端的是一表人才。如今看不出來什麼,再過幾年考個功名,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材,他同寶玉配了夫妻,那才是人間少有的佳話兒呢,兩人年紀也相仿,性情也相投,何須讓寶玉去做繼室呢?”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無言以對。且說寶玉被鴛鴦帶出來,仍然送回绛雲軒中,鴛鴦安慰寶玉不要傷心,豈料寶玉笑道:“鴛鴦姐姐無需擔心,我沒有傷心。”
鴛鴦不覺詫異,這要是之前的寶玉,一定會又哭又鬧,甚至絕食好幾日,如今的寶玉好像确實變了。
安頓好了寶玉,鴛鴦便仍回賈母處複命了。走了鴛鴦,又來了林逸潇。寶玉正氣定神閑地在绛雲軒内喝茶看書,林逸潇行至門前,躊躇半晌,還是随着襲人進來道:“呀,妹妹愈發文靜了,都看書了。”
寶玉放下書笑道:“成日裡閑着也是沒事做,不看書倒幹什麼呢?”
林逸潇見寶玉落落大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北靜王之事雖無人敢明面上說,但阖府上下有誰不知道,外廂甚至已經傳聞北靜王上門求取賈家二姑娘,卻被二姑娘拒之不見。好事者說:“賈府這是有些過于拿大了,才剛升了官,就猖狂起來。”
逸潇因見那隻波斯貓長得愈發壯了,不覺笑道:“妹妹很擅長養貓。”
寶玉笑道:“林哥哥送的貓,當然要好生養着。”
兩人第一次無甚話說,林逸潇亦是讪讪地,回到如雲閣内。見紫鵑将廊下養的一隻純白色的鹦鹉喂食喂水,見林逸潇回來,忙請安道:“爺回來了。”
逸潇點頭道:“你平日裡忙前忙後,尋個空閑也該歇歇,最近幾日都累瘦了。”
紫鵑笑道:“爺說笑了,前幾日府裡又是過年節,又是有升官的喜事,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豈止奴婢一個。”她見逸潇心神不甯,便問道:“爺從何處來?”
逸潇道:“從寶妹妹處來。”
紫鵑聽了,不覺抿嘴一笑,搭腔道:“如今二姑娘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老爺今日氣了個半死。”紫鵑歎道:“從我到賈府這幾年,留神看去,隻有寶姑娘一人變化大。說句僭越的話,往常她總是孩子氣,沒規沒矩的,如今看起來,倒像是長大了,知道處理事情了。”
林逸潇不言,紫鵑繼續說道:“今日之事,人人都說她得罪了北靜王,我卻不這樣以為。若北靜王真有求娶之事,應當耐心才是,斷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就大動幹戈。”她看了一眼逸潇,見他仍是低頭沉默不言,便繼續說道:“爺來了也有一段時日,覺得我說的如何?”
逸潇勉強開口道:“有道理。”
紫鵑一邊給逸潇倒茶,口中說道:“按理說我本是丫鬟的心,想不了多長遠的事。但是這姻緣婚配,卻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斷非人力可為。二姑娘敢這樣行事,我當真是佩服。外面都傳聞二姑娘心裡有了人,我卻覺得是那起子小人亂嚼舌根,無論如何,她今日所做的決定都是對的。”
林逸潇本來還好,聽了紫鵑這幾句勸,猛然間觸動愁腸,一時間感歎不已,口中默念“冥冥中自有天定”,翻來覆去,直至天明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