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重重幾道宮門，吱呀呀的車輪聲在寂靜的宮裡傳出去很遠，寶玉已經記不得裴宣化遞出去幾次腰牌，最終他仿佛有些不耐煩了，僅僅是擡起頭來，那看門的侍衛便輕易放行了。

終于到了最後一重門，裴宣化示意寶玉下了轎子，坤甯門前，正是一臉堆笑的李元寶正帶着幾個小太監等着，見了裴宣化，先是彎腰點頭，口稱裴大人，又對着寶玉悄悄指了指，裴宣化不耐地點點頭，李元寶這才笑出聲來。

“哎呀，賈姑娘，老奴終于把您等來了。”他揮揮手，旁邊的兩個小太監忙着去馬車裡擡行禮，卻不料寶玉什麼都沒拿，隻好尴尬地出來，揮揮手，叫馬車離開了。

還從未有人叫她賈姑娘，這樣想來，倒覺得不太習慣。寶玉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問道：“我今夜先住在何處？”

“不急。”李元寶忙道：“姑娘還沒用過膳吧？老奴已經安排好了飯菜，姑娘請随我來。”

後面這段路是要靠雙腿走的，寶玉并未進過宮，不知道遠不遠，小太監在前頭打起燈籠，李元寶在中間引着，寶玉便跟了上去。

“裴大人？”李元寶走出幾步，見裴宣化并未跟上來，便用探詢的語氣問。

“我還要去？”裴宣化心想：“這李元寶如今也不懂規矩了，難道還要我親自把人送到她卧房裡去嗎？”

李元寶不好說是聖上的吩咐，隻得使了個眼色，希望裴宣化能看懂。

裴宣化還是給了李元寶這個面子，默不作聲地跟在最後。

順着宮裡的磚石甬道，寶玉恍惚間，隻知道向前慢慢走，宮裡的城牆、宮門、甬道，甚至路過的太監宮女都是重複的裝飾和景色，叫人一時間不知道走了多久，可眼睛都花了，隻看得到那晃動的兩點燈籠在暗夜裡發光。

“姑娘，到了。”李元寶示意跟着的太監退後，果然面前的建築燈火通明，無需燈籠蠟燭等物，李元寶帶着寶玉一徑走上高大的台階，台階上頭站着整整齊齊的幾個太監，都在垂手侍立，竟像假人一樣，一動不動。

從外面望去，這棟建築像是用琉璃瓦堆砌而成的一樣，光亮灼人，寶玉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看到門匾上幾個魑金大字：養心殿。

寶玉不免向後退了一步，李元寶敏銳察覺到了，忙鼓勵道：“姑娘，聖上方才說無需和他禀報，人帶來了直接進去就成。”他的話語中充分表明了皇上對她的器重。

寶玉搖頭道：“夜深了，民女無名無份，這樣妄入皇上的養心殿，怕是不好吧？”

裴宣化在身後冷哼一聲，道：“你難道想抗旨？”

李元寶唬得臉色都白了，他忙沖着裴宣化使眼色，搖頭擺手的，裴宣化知道李元寶擔心自己辦砸了差事，也隻好扭過頭去不再搭話。

“姑娘，皇上向來對于賢臣才子，都是一樣的器重。初次面見皇上就能直接在養心殿見的人，後來都是飛黃騰達啊。”他巧妙地避開了寶玉内心最忌憚的東西，淨挑着好聽的講。

寶玉何嘗不知道他是在哄人，隻是眼下懸崖就在腳下，不跳也沒路了。她淡淡地說道：“那麼，煩請公公帶路吧。”

進得殿内，先是一股濃郁的熏香撲面而來，寶玉雖不懂香，卻也知道這一定是好東西，香甜柔蜜，還不嗆人，聞之欲醉。腳下的黑色磚石在燭光的照耀下倒顯得沉穩樸實。

遠遠看到書桌旁還有一人在埋頭苦讀，也許是在奮筆疾書，隻是寶玉離得太遠，一時間看不清楚而已。

在李元寶好意的暗示下，寶玉跪伏在地上，清聲說道：“民女參見皇上。”她首次見到皇帝，卻一句祝福的話語都沒說，隻将自己的額頭緊緊貼在地上，殿内雖有溫暖的炭火，可還是覺得冰涼。

耳畔的翻書聲停了下來，那人仿佛在注視着自己，寶玉隻跪伏着，可還是覺得如芒在背。

殷景誠緩緩放下書，第一眼就看到了寶玉淡蓮青色的衣裙，她的頭上素淨如許，連一根銀簪子都沒有，竟然隻用一根木簪子挽起了全部的頭發。

這身打扮，分明就是民間寡婦的打扮。殷景誠略一皺眉，李元寶馬上便起了冷汗。

“起來吧。”

寶玉聽這聲音分明威嚴十足，卻又加了幾分掩飾在裡面，倒聽得有些不倫不類。她緩緩擡起頭來，李元寶殷勤地将她扶起來，她卻并不擡眼皮，隻當自己面前沒人。

這還是第一次這樣近地觀察她，殷景誠不加掩飾地細細打量着，這身影果然與半年前自己在北靜王府門前見到的一樣，他嘴角漾起了一絲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微笑。

“朕聽聞你跟随劉禦史，勤謹刻苦，破了一樁大案？”

寶玉立馬又跪下了，口中說道：“此事都是民女的不是，一心為了私情做事，實在入不了皇上的眼。”她一跪之間，殷景誠注意到她胸前晃來晃去的挂墜，當中是用黑殼裹起來的一塊東西，看起來必是通靈寶玉無疑。

殷景誠的心情又好了幾分，他示意李元寶将她扶起來，和顔悅色地說道：“若不是你，朕也沒料到自己重用之人竟這樣不堪，你也算是為民除害，為朕除奸。”

寶玉聽他說的話越來越離譜了，生怕他下一秒就想提出什麼過分的條件，剛要推辭，卻聽他繼續說道：“此番還多虧了裴大人幫朕找到這位才女，朕賜你黃金千兩。”

裴宣化隻是無奈地笑了笑，相當配合地跪在地上謝恩，然後便悄悄從後面溜走了。

“李元寶，布菜。”李元寶答應了一聲，便動身到偏殿去了。

殷景誠站起身子，輕快地走下來。寶玉隻看到他明黃色的衣角在自己眼前晃動着，一股濃郁的熏香迎面而來，也不知道他在養心殿裡熏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