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外，倒是難得有一方淨土。幾日的雪下完了，路邊的土地上還有殘留的潔白。花自芳一路走過去，冷得直皺眉頭。

他與藥商合作，做些倒騰藥材的買賣，今年雪大，眼見着年關将至，手下的夥計紛紛休息了，可他聽聞郊外又發現了一座新的荒山，若是等來年開春，恐怕被旁人搶了先機，因此硬是雇了馬車出來，先去山上看了看。

雪大，山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還白糟蹋了一雙新鞋子，他心裡隻覺得可惜，在路邊用枯樹枝将鞋邊的泥刮去，就坐上馬車，向城裡去了。

一路上，他雖靜默不語，可心裡卻想着自己妹妹襲人的婚事。這妹妹從被抄家的賈府出來之後，在家裡已經待了大半年了，若是再不嫁出去，他夫人又要生事。

放出風聲之後，前來求娶的倒也不在少數，畢竟賈府雖抄沒了，可賈府先前的丫鬟們都是極好的，又知禮儀，又懂持家。花自芳這裡已經物色了一家做得很好的藥鋪掌櫃，嫁過去雖然是續弦，倒也合适。

可妹妹一聽他的安排，就别過頭去不說話，無論他和夫人在跟前說多少好話，她都不發一言。

不知道是不是在賈府裡有心上人，花自芳一邊想着，一邊繼續趕車，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花府，見武管家早早在門外站着，見了他才放心道：“爺，府上來了客人。”

花自芳還以為是來商議藥材事宜的人，他忙換了身衣服前去迎接，武管家還在外頭站着，見他出來了，繼續說道：“爺，是二姑娘的朋友們來了。”

原來小紅在出賈府後，逃亡路上遇到了賈芸，也是天定的緣分，他們兩人一見鐘情，便定了終身。賈芸時常在賈府裡混，也積攢了些銀子，便将小紅和林之孝夫婦接到了自己的府邸一起過日子。

思來想去，他們還是覺得要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婚事，這才挨個通知起來，因襲人等人情分畢竟不一樣，小紅決定親自上門來邀請。

襲人自是歡喜非常，她既喜小紅終身有靠，又有些擔心自己的終身大事。

賈芸聽說花自芳回來了，便迎去了會客堂，隻留下小紅和襲人在卧房裡說話。

襲人因說到自己漂泊無依，不免又哭了，小紅勸解道：“這都有個人緣法兒，不是急就能了的事。我先前也是急得了不得，後來沒想到遇到了他，一下就快了。”

襲人勉強笑道：“香菱妹子也是，聽說她不日就要嫁給錦衣衛總指揮使裴大人了，想來也是風光的緊。”她自嘲道：“也隻有我和鴛鴦二人獨守着日子過罷了。”

說起鴛鴦，二人又是一陣唏噓，自從裴宣化去了賈赦住處後，賈赦果然忙不疊地将鴛鴦放了出來。她出來後一直住在原來送走賈母的小房子裡，每日将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

小紅才要勸襲人同鴛鴦住到一起去，又想着襲人正和親人們住在一起，貿然叫人家離了親人，也有些不合适，正思忖着，見一個中年婦人端着托盤進來，給小紅倒了茶，又送上一盤瓜果等物什。

小紅擡眼看時，見這婦人梳着油亮的頭，頭上半點首飾也無，穿的衣服也是灰色舊的，看年紀應當是襲人的嫂子。那婦人笑起來，露出尖而長的牙，客套道：“是我們處事不周，怠慢了姑娘。”

小紅忙道：“嫂子客氣了，是我們突然登門唐突了。”

這襲人的嫂子素來不喜她一直在家中，今日聽到有客上門，還罵罵咧咧過一陣，後來聽府上管家說，賈芸原是賈府裡的，也曾闊過一陣，眼下還有些财源來路，她聽了，不免動了心思，親自上門來問東問西，小紅又不好一口回絕了她，隻得應付着。

襲人的嫂子倒是一點都不見外，坐下來便扯東扯西，想方設法打聽賈芸現居何處，做什麼買賣，聽見小紅說賈芸正在王熙鳳府上謀了個供應新鮮蔬果的事務，不免眼饞心熱，一心想着叫花自芳也去跟着發财，她也不拐彎抹角，直直地說出來道：“芸二爺有本事，不像我們爺，這麼些年也沒支棱起來，趕明兒叫芸二爺帶上我們爺倒好了，看在姑娘的面子上，也連帶着我們沾沾光兒。”

小紅還沒說話，襲人已是不耐煩起來，她打斷道：“嫂子大白天的吃醉了酒不成，才一見面就說這麼些沒體統的話。”她心想：“平日裡也沒見你對我有一點好臉色，如今見了貴客上門，倒馬上換了一張臉，真叫人膈應。”

她嫂子見她面色不善，立馬将那股熱乎勁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回怼道：“喲，姑娘這是生怕你親哥哥有了好門路？誰不知道你現在住在花家，吃的穿的都是你哥哥出的錢，有了好機會還這樣藏着掖着，真是白眼狼，不知羞！”

襲人道：“我先前從賈府裡出來時，身上還有五十兩銀子，如今都交在哥哥手裡，我一年用度也到不了二兩銀子，莫說是住大半年，就是住個十年八年都是該的。嫂子既然要算賬，不妨把這些都算清楚，隻撿着對你有利的話說算什麼？”

小紅沒料到襲人這樣激憤，但也猜到是她受了她嫂子許多氣，眼看着她嫂子面色通紅，“嗖”地站起來，指着襲人鼻子罵道：“小娼婦，這麼久了也不肯好好兒出嫁，原來想着在這裡賴一輩子，我看你是在賈府裡同什麼人有了奸情，自己沒臉往外嫁了！”

襲人聽了，直氣得喘不過氣來，用手捂着胸口，說不出話來，小紅見了，忙說道：“你說歸說，少編瞎話，賈府之前規矩森嚴，哪有這檔子事，照你這樣說，我也是從賈府出來的，芸二爺也是賈府出來的，我們都要找你評評理。”

正鬧着，府上的小丫鬟怕事情鬧大了，忙去喊了花自芳來，賈芸聽了，擔心小紅受了委屈，也忙趕了來，花自芳将自己娘子喝住，叫丫鬟送回房中去，又忙不疊地給賈芸夫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