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姜皇後已先擡手,示意她無需多言:“陛下就算惱怒,也至多惱怒我一人,不至于牽連爹爹與孩子們。但假使聯絡東魯被發現了,那才會真正連累他們!”
“況且如今天下平定,若是擅自請爹爹襄助掀起奪位之亂,怕是要害得朝堂動蕩,四海不安了。”
唇角笑意愈發苦澀,又添自嘲之意:“就算是為了留給郊兒一個安穩的江山,本宮也不能就因一時之氣,置黎民百姓于不顧。”
為了自己終究不再如少年時那般澄澈的心而悲戚一笑,姜皇後越發疲倦了。
她覺得殷壽變了,可她自己,又何嘗沒有改變呢?
人自享受到了無上權力的那一刻,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不成功會成為冢中枯骨,可即便已占據高位,終歸還是會淪落為受權力驅使的怪物啊。
了無生趣地喟歎一聲,她再次示意姜嬷嬷退下。
“娘娘,終究是,苦了您了!”
心知姜皇後心意已決,是絕不可能被自己勸得轉圜過來的,姜嬷嬷悲痛哀嚎一聲,終是毅然俯身叩首。
“您放心,無論今後如何,奴婢永遠會陪在您身邊!”
……
中宮裡,姜皇後主仆為殷壽而涕淚漣漣,徹夜難眠。
商王寝殿裡,殷壽同樣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傍晚被姜皇後直言進谏一番,他心中怒火無處發洩,急火攻心之下臉皮愈發腫痛。縱使宮内巫醫奉上丹藥,也難以立即消除傷痛。
偏偏他還無法當即順從心意懲戒姜氏——
最關鍵的理由,便是姜皇後身後關系錯綜複雜。即便他是堂堂商王,也不得不顧忌着東伯侯與自己兩個皇兒,無法将她當個無關輕重的嫔妾随意處置了。
不說别的,姜皇後她爹身為一方諸侯國之主,是真有随時能造反的四十萬大軍啊!
其次麼,就是他到底還覺得自己是個明君,不肯在捉不到姜皇後錯處的前提下對她下手,令自己為人诟病。
郁悶地翻了個身子,殷壽第無數次為姜皇後的娴靜守禮而暗中磨牙!
但凡她勸谏不是為國為民而隻是争寵嫉妒,又或者她不要那麼遵守禮節,無論進谏還是離殿都記得給自己行禮……
那自己就妥妥有正當理由痛斥她為飛揚跋扈的猖狂妒婦,絕無母儀天下的資格,繼而将其打入冷宮了!
偏她處處都做得毫無破綻,哪怕把自己罵個狗血淋頭,自己也不得不忍此屈辱!
仰躺在四周拱衛了一圈兒金瓜武士的禦榻上,盯着明亮燭火映在帷幕上的紅光,仿若看到了姜皇後一身烈烈紅裳,殷壽愈發心煩意亂,隻覺臉上腫傷在這寂寂深夜裡更顯疼痛。
該死!
不過是一套普普通通的常服,偏被她穿得這樣張揚刺眼!
憤憤閉起眼睛,翻來覆去折騰了許久,他一下子坐起身,怒道:“來人!宣費仲進宮!”
沒錯,他怎麼忘了!
當日他救下璧本是處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心,此後是費仲那厮一再勸璧随自己回宮,自己才不慎帶了個妖怪進宮!
自己是無心中了妖人的圈套,可焉知這費仲是否是早早勾結了妖怪,欲趁機殘害君主?!
這時候,他又忘了,費仲身為全憑他喜愛才能立足朝堂的幸臣,便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也是不至于要害他的。
又或者,他是有意忽略了這一點——畢竟無論誰錯,都不能是他這個君主的錯。
事已至此,讓費仲這個臣子來替他承受惡名,豈不是順理成章?
左右費仲也不過是個隻會讨好他的幸臣,處理了此人,朝野不但不會動蕩,怕是舉國上下還要盛贊他遠離小人的聖明呢!
懷着将白毛妖之鍋推出去的隐秘心思,殷壽無比期待費仲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