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泛濫沖散了無數人的家園,他要治水救人,于是轉身離去三過家門而不入;塗山會盟諸多部落臣服,他要定九州鑄九鼎,于是轉身離去丈量中原……
作為他不能顯露人前的女兒,她即便再思念他,往往也隻能作為一隻小狐狸,躲在人族爬不上的峭壁間,遠遠望着他被人們簇擁着的背影。
他的正面,是留給那些急需他救助的人類,與他一心守護的華夏的。
從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明白了,有這樣一位父親,她注定享受不到多少父愛,更無法像其它小紅狐狸一樣,能夠被爹爹舔毛,還可以一邊吃着爹爹帶回來的食物一邊與其嬉戲……
冷不丁,一陣陰風襲過,璧的眼中,不知怎麼地,就痛得盈出一顆淚來。
羽睫垂下,她木然地想,是被風吹的吧。
她怎麼還會為他所動容呢?
獨居軒轅墳千年的冷寂,應當早已将她對他的所有期盼凍成了冰霜,再不會融化了。
她應該是恨他的,也必須是恨他的!
想到這裡,璧飛速眨了下眼,将隐隐淚光眨下去後,她仰起頭張口大笑一聲,力求讓自己的聲音被上空衆人聽見:“哼!你不要這樣惺惺作态!”
“今日在這裡裝模作樣要救我,可你早幹什麼去了?”
“從小你就不管我,我學好學壞你都根本不知曉,現在裝什麼好爹?!”
隔着遙遠的距離,她似乎看見那道在記憶中縱使面對滔天洪水也總能屹立不倒的偉岸身影微微搖晃了一下,心髒猛地一抽,可想到了什麼,她還是冷笑道:“你不必救我,我也用不着你救我!”
“娘走了你沒救,哥哥走了你也沒救,今日又何必要救我?!”
眼眶再次酸澀起來,她卻努力睜大,但求自己看上去更冷酷、更兇殘一些:“你以為我會感動,會悔改嗎?不!”
“我告訴你,我隻會更恨你!一旦被你救了,我今後隻會更想吃人來報複你!”
“住口!”最後一句話終于刺激到了禹,他向下猛呵一聲,飛掠而下到了璧的面前,施法封住了她尖細長嘴,“不可胡說八道!”
“俺告訴恁,不管恁領不領情,俺是你爹,俺就應該救恁!”
“恁同恁娘、恁哥不一樣,他們轉世輪回自有造化,俺不插手才是為他們好,可俺要不管恁,恁就得魂飛魄散了!”
不知是飛得太急,還是情緒波動太大,他胸膛劇烈起伏,嘶啞的聲音中亦多了幾分激動:“恁也别想和俺撇清關系,說什麼俺沒管過恁,不知道恁學壞……”
“俺告訴恁,這就是俺這個當爹的最大的過錯,是俺必須替你承擔責任的理由!”
黑黢黢的臉頰滑落兩行清淚,在璧茫然無措的目光中,他蹲下身子,大掌攬過她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将整隻小狐狸擁進了自己的懷抱。
放低了聲音,他以此生幾乎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緩緩道:“閨女,這次聽聽爹的。就當爹求恁,好不好?”
待小狐狸無聲落下淚後,他微微一笑,又側頭去看沉默站到了一旁的兩位老祖:“牧祖、娥祖,不必攔俺,真的。”
“俺不是個好爹,今日如此,也不過是想減輕幾分自己的愧疚罷了。否則長此以往,俺心魔纏身,走火入魔,還不一定有今日來得痛快。”
“二位若還願認俺這不成器的子孫,俺隻有兩事托付——一,是若俺閨女能留一絲殘魂,還請将她送往火雲洞,托祖宗們代為看管教導,切莫令她再犯大錯。”
攤開手掌,他化出一道仙錦遞向她們:“二,便是俺這還沒畫完的中原水系圖了。俺不知道下次天庭公務員考試何時再辦,倘若可以,還請二位将此物也當做幻境中的教材,讓更多生靈看到吧。”
“若能尋個傳人繼承俺的遺志,自然很好。倘若不能……讓更多人意識到防洪有多重要,那也很好。”
戀戀不舍地望着畫滿了圖的仙錦,他神情半是惆怅半是苦澀,輕笑一聲後,盡皆釋然:“天下水系難以計數,水勢亦變幻莫測……治水之事,僅憑我一人終究難以完成啊。”
他言已至此,牧即便再不甘願,也知他心志堅定,不是自己這個隔了無數輩、沒見過幾面的老祖宗幾句話所能左右的。
縱使自己強行帶他離開,怕也會如他所言,不過是害他日後心魔纏身罷了。
歎息一聲,她唯有接過仙錦,鄭重承諾:“好,這兩件事,我都會用心去做。”
心中牽挂已了,禹淡淡一笑,抱起璧走向陰差:“既如此,有勞各位稍後厘定了。”
這時,月光上,塗山深收回望向禹的目光,深吸一口氣,斂眉肅容越衆而出,也向平等王俯首一拜:“璧自幼由小妖教導,她有今日孽果,也與小妖脫不開關系。”
“小妖亦願奉上塗山氏重寶,為其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