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的質問一聲接一聲，氣虛之下玄與火皆讷讷無言，宛如兩個犯了錯的孩子，垂頭低眉不敢去看氣急了的小娥/娥妹。

瞅着她倆可憐巴巴的姿态，嫦娥當真是好氣又好笑。

不過她雖氣惱，卻也知她們心意已決，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勸說轉圜的。

乃至就連她自己，也不忍叫她們再放棄心中夙願，重新回娲皇宮裡苟延殘喘。

那對這些心中壯志淩雲，也曾真見識過洪荒天地的英雌們而言，未免太殘忍了。

或許她這妹妹能做的，便是竭盡全力為她們搜尋魂修的功法與穩固神魂的寶物……

羽睫輕顫兩下，她默然将自己滿腹擔憂與歎息吞下肚子，隻留給姐姐們張笑臉：“好啦，不說你們啦！”

“呐，這是地府至寶曼陀羅華，持有此寶可穩固神魂，也能避免被陰差勾魂。你們快煉化了試試，看看會不會舒服一些。”

左右瞧了瞧，目光從還算隐蔽的山谷間掠過，她問：“此處可有什麼山洞？趁我還在能從旁護法，你們快快煉化了！”

玄與火甫一接到那兩朵妖娆而不失聖潔的白花，便覺有股令神魂舒爽的感覺随着花香傳來，又見嫦娥已開懷釋然，可見自己是過了這一關，當下也不免露出微笑。

再聽她這麼一問，玄挑眉而笑，一手捧花，一手牽起她就往某個方向走：“那自然是有的，這兒妖怪那麼多，我們帶着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家夥們，當然要尋個足夠安全隐蔽的地方住。”

“來，姐帶你去！”

火狠狠吸了口花香後，則是将花先塞回了嫦娥手中，在她疑惑的目光裡聳聳肩，無奈道：“我得去安置好那些人，他們長年被妖怪圈禁在山洞，沒我陪着，是不敢單獨在外面待着的。”

若非如此，她與玄說話時，也不必一直刻意與石桌那邊保持着能相互望見的距離。

不過是幾個月下來，對這些人的怯懦有了充分認識，才無奈為之罷了。

——當初玄把他們救出妖穴時，大喇喇就帶着人往外走，結果還沒走出山洞，才透過洞口看到了點兒陽光，那些人就一個個惶恐不安地跪倒在地，或是痛哭流涕地哀嚎，或是念念有詞地叩頭……

仿佛走出山洞看到陽光，對他們而言是多麼恐怖異常、罪孽深重的事。

然而玄哪裡能想到會出現這等事？

當時她就愣住了，大為震驚地看了他們半晌，直到在外策應的火等了半天沒等到人找了進來，她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與火一起把跪着的人都強行拉起來。

——怎麼說呢？

每每想到那日姐妹倆拉了一個又跪下去一個、拉了一個又跪下去一個的荒唐場景，她倆就會心累地露出苦笑。

這怎麼不能稱之為一種反向打地鼠呢！

隻是縱然再不喜這些人的膽小如鼠，她們也明白這怪不得他們，他們終究都是無辜的受害者，這一切皆非他們本心，更不是他們僅憑自己能夠反抗的。

所以，要怪就得怪特意将他們養成這樣的孽妖們。

不過孽妖們姐妹倆能夠快刀斬亂麻地統統殺了，但這跪久了的人，想要讓他們能夠自力更生地站直、站穩，還需得徐徐圖之，無法立刻強求他們改變自己。

就像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倘若突然往他們面前打一束強光，他們第一反應不會是看到光明的喜悅，而是被刺激得睜不開眼的惶恐。

想着幾個月以來姐妹倆收效甚微的努力成果，火沒脾氣地笑了笑，而後揮揮手，便向着人群的方向轉身走去：“放心，我帶他們到另一側的山洞去，不會打擾到這邊。他們進了山洞就安心了，到時我再來找你們。”

“好，那我們等你，你來了再開始！”

心疼地瞧着操勞不已的火姐，嫦娥連忙應聲，而後随玄七拐八拐，穿過一條條被藤蔓、花草、石頭遮掩住的小道後，方才走進了深處隐秘的山洞。

接着又同玄聊了聊自天庭一别後彼此的經曆，聽了聽兩位姐姐是如何勢不可擋地斬妖除魔，又是如何為教那些幾乎已經對所有事都麻木無感的人族學會自己穿衣、煮飯而撓破腦袋的……

終于，火也趕了過來，在嫦娥的護法下，倆人盤腿坐于蒲團上，手持曼陀羅華，閉目凝神，調動法力，開始了煉化。

嫦娥在兩位姐姐閉目前就已在周遭布好了陣法，也凝出了太陰水華化作的攏月障将她們籠罩進去，确定她們不會被外界打擾襲擊。

但此時她站在一旁守衛，仍是不敢懈怠，指尖全程皆捏好掐訣的手勢，以防不測。

雖說她也想着盡快給其他姐妹們送去寶物，但其他人的去處大多相對安甯些，不似玄姐與火姐身在北俱蘆洲中要時時刻刻防備着有妖族來襲，故而其他人處她可以晚些去、送完花就走，這兩位她卻必須親自護着她們煉化完才能安心。

無風無塵的昏沉石室中，白衣長裙的仙子站定一旁，目光沉靜地凝視盤坐在地的兩個女子，無論時間如何推移，仍不見煩躁，始終屏氣凝神無聲無息。

如此日落月升，直到外面最後一抹紅彤彤的夕陽餘晖消失在天際，被夜幕暈染上幾分深藍色的月亮爬上枝頭，火與玄才先後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原本被她們拿在手中的兩朵曼陀羅華，宛若白色琉璃一般的纖細花葉也逐漸變得朦胧透明，最終消失在了二人指尖。

嫦娥看出她們這是煉化完了，當下收起陣法與攏月障，期待地等待着她們的反饋。

雖說來路上她有反複檢查過每一朵花，确信自己不會誤信平等王，将傷害姐妹的東西帶給她們，但這隻是确定了曼陀羅華無害，卻不能判斷此物對神魂到底有多少護佑之力。

畢竟她如今的神魂，是前世今生兩輩子融合起來的，就算在現今整個洪荒來排序，強勁程度或許也都算是第一、第二行列的。

以她磅礴強韌的神魂之力，還當真難以判斷曼陀羅華的神通。

這就如同凡人服藥一般，沒病的人吃了藥也不會憑空出現傷勢來展現藥性，隻有傷患本人服藥後傷口的愈合速度才能展現其中效果。

下方，先煉化完的火擡眸對上嫦娥詢問的目光，微微勾唇，正要站起身回答，誰知忽而石室内就一陣地動山搖。

三人當即變色，火與玄對視一眼，顧不得還未徹底收整好的神魂，與嫦娥一并施法止住地動後，就急匆匆向着山體更中心的方向掠去。

急切之下，她們也顧不得再走什麼過道、門窗，仗着自己隻是一抹魂魄，徑直朝着裡面就穿牆而過。

嫦娥明白她們定是擔憂那些隻是凡俗生靈的人，遂也不再多言，掐着穿牆術的手勢，就默不作聲跟在她們身後向内而行。

其實以她的法力，自然可以瞬間找到凡人們的位置，并比兩位姐姐更快抵達。

但念及一來就這麼點兒距離，縱然快也快不了幾個呼吸，二來自己一個素昧謀面的人突然出現在那些據說很膽小的凡人面前，還不知會引起怎樣的恐慌，可能反倒給大家添亂，故而她就也沒有搶先。

左右她神魂已悄無聲息探查了這整座山内部的情況，那些被驟然驚醒的凡人雖也有些驚駭膽怯，可或許是早熟悉了妖族彼此攻打的動靜，又或者是麻木到了連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竟也沒有爆發什麼騷動踩踏之事。

而等幾瞬後姐妹三人趕到了，他們則更是露出了安然的神情，一個個擁着與自己身形差不多寬大的白絨樹葉，坐在一整塊巨大軟木鋪就的大通鋪上，靜靜向火投去目光。

掃視一圈，見所有人都無恙，火也松了一口氣，轉而部署起來：“玄姐，有勞你去外面看看發生了什麼。萬事小心，無論發生了什麼都先不要擅動，傳音與我商量商量。”

“大家與我相處更多，我就留在這裡，帶他們做好防禦。”

她這話并非是怕危險所以要推玄出去，而自己則要留在看似更安全的山洞裡，實則全然是為大局考慮——

且不提今日玄硬要帶着大家殺魚，給這群還沒做好準備的凡人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陰影，留她在山裡會不會反倒更讓大家害怕她再逼迫自己做什麼事；

單說這些日子以來玄熱衷于跑出去斬妖除魔，大多時間都是火來教導大家學會穿衣、煮飯，便注定了所有人會覺得火更親切，遇事也更願意有她陪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