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落西山,葉抒苒在自己小院子内候着,不知怎的心底泛起焦灼,又回到卧房裡照了照銅鏡,不知自己穿着是否體面。
她着一藍紗榴裙,外搭一件月白色薄襖,将發髻再重新梳理一遍,散落的發絲别到胸前來。
應當收拾妥當了,葉抒苒正有些緊張着呢,忽的聽到偏門那守門小厮阿芹正喊道:“葉姑娘,有人來接你了!”
“噢!是晟徐兄弟呀,這是接葉姑娘去哪兒呀?”就阿芹這大嘴巴,若是裴府還有旁的婆子丫鬟,怕不是已經七嘴八舌地傳閑話了。
“阿芹,你可别管了。”晟徐坐在馬車前架上,手中正牽着缰繩呢。
“為何呀?”阿芹癟嘴道,神色委屈。
“嗐,你這人呀。”晟徐拿阿芹沒個奈何。
葉抒苒匆匆出了裴府的偏門,無意間打斷了二人說話,她與阿芹和晟徐微微颔首示意,說道:“晟徐兄久等了。”
“沒事的葉姑娘,我這兒剛到呢。”晟徐哈的一聲,将馬凳置在車駕下方,讓葉抒苒更易上馬車。
“好,多謝了。”葉抒苒提着半邊裙,上了馬車,掀開了簾布,正要往裡探呢,倏然整個人頓住了。
誰成想這馬車裡還坐了一個人呢?隻見裴宴秋一身朝服,面容稍顯半分疲倦,見着她時仍漾出淺笑,示意她落座旁側。
“裴、裴大哥好。”葉抒苒眼波幾轉,眼神無處可安放,隻好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手。裴大哥應當是午後被聖上召入宮了,如此疲倦,亦不知道有什麼棘手事兒呢。
“此處就你我二人,不必拘謹。”裴宴秋的身子闆正,烏紗帽更襯得他皮膚白皙,朝服亦能裁出他的好身段來,他半瞌眼輕聲道。
“嗯。”葉抒苒見他正閉眼休憩呢,便放松下來,雙眸幾次不自禁地偷瞟他,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顔,隻是又覺着自己這番行為有些輕浮,便又羞又懊惱的。
馬車外的晟徐牽着的缰繩一甩,白馬攜着這寶珠頂車房行過東北二街,至北街角去了。丞相府坐落在元京城的東北角,雖說是東北角,但距離中心宮城甚近,極其便于被聖上傳喚。
“裴大人、葉姑娘,丞相府到了。”晟徐嚎了一嗓子,便翻身下了馬車,再次将那朱紅色的馬凳放下。
裡邊的葉抒苒正等裴宴秋醒來呢,如此短的路程都淺眠過去了,這幾日怕是沒睡好半宿罷。
她是否要叫醒他呢?正朝他靠過去伸出了手,還未碰到他身上呢,倏然眼前那郎君竟睜開了眼,一時四目對視,兩人皆無話。
葉抒苒清咳兩聲,悻悻收回了手放在大腿上,打趣着說道:“說來好笑,小女子正想搖醒裴大哥呢。”
“抱歉,近日公務繁忙,每日皆是過了子時還未安寝,寅卯之時便又要起身上朝了。”裴宴秋将那烏紗帽扶正了,朝葉抒苒勾唇淺笑,耳廓泛了些粉色,此時他鳳目還有些剛睡醒的惺忪。
凜冽的風刮開了旁的窗簾子,二三抹餘晖映入了他的雙眸中,竟有些像黑曜石,有些墨黑而微紫得透亮。
葉抒苒望見心裡被驚豔得又心裡擂鼓陣陣了,連忙擺手說:“無妨無妨,先下馬車罷。”
“诶,裴大人、葉姑娘,你們怎的還沒下車?不會這都瞌睡過去了罷。”晟徐在馬下撓頭,這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是他喊的那一嗓子不夠聲大麼?
裴宴秋見葉抒苒沒動靜,知曉她是讓自己先下車,便起身掀了簾子出去了,提着官服一步一步下去,步姿雅正。
随後葉抒苒亦起身下去,她一手提着榴裙,另一隻手正要扶着馬車邊沿,卻見面前遞來一隻寬大而瓷白的手,手心掌紋微深,她擡眸看向那手的主人,愣住了還不敢動作。
他在涼風中,衣擺都被吹着飄起。
這人寬大的手掌似乎是她手掌兩倍大呢。葉抒苒深吸一口氣,将自己細嫩的手放入那大掌中,那人的手輕握着她,有些暖意。
她扶着裴宴秋的手,有些晃悠地下了馬車。這晃悠的原因還是她有些神遊了,險些踏空了,還好扶住了面前那個人。
“多謝裴大哥。”葉抒苒下馬車後立馬将手收回。
隻見面前那人緩慢地收回動作,眼底閃爍,指尖還似乎撚了一下。
“無妨。”裴宴秋依舊噙着一抹笑。
晟徐目帶狐疑地瞥了兩眼,在挨了裴宴秋的一記眼刀後就老實了,連忙去讓府裡小厮開門。
恢弘的朱漆大門往内推開,庭院中間是一處玉白色的陶缸,地面上鋪砌的是海棠花紋樣的地飾,陶缸附近栽植了一株桃花與一株梅花,再過個把月便是梅花盛開的時節了。
院中配飾極盡儒雅。
葉抒苒随着裴宴秋走入用于會客的前廳,前廳中以一塊紅木大屏風分隔了空間。
大屏風上還是梁朝中最著名的皇家畫師張靈岸的畫作,此人最喜畫江山,所以這幅畫亦名為書畫江山其一。
“這畫...”葉抒苒見到這些畫作便走不動道,水墨丹青,畫中意象分明,恢弘大氣。作灰塑的人,必先懂得賞畫,方能提取畫中之物。
“是宮廷畫師張大人的作品,畫的是梁朝江山河川。書房處還有些畫作,你要看麼?”裴宴秋瞧她有興緻,便帶着葉抒苒去了一趟書房。
“好啊。”葉抒苒雙目發亮似墜着繁星點點,她雖會勾畫灰塑底圖,但她的畫技隻能稱作畫工,而畫師甚至大師之作才能稱作畫藝高超。
書房中處處挂畫,有前代大師的真迹,亦有梁朝各位知名或暫未知名的畫師作品,隻有檀木桌案上沒有放畫,而都是些聖上傳下的上谕,以及裴宴秋寫的幾處奏折。
其餘書架上是些卷宗與治國理政的書目,還有卷起來收藏的其餘畫作與書法字作。
“這些都是真迹麼?”竟還收藏着南越畫師的作品!葉抒苒走近賞看。
“嗯,都是真迹。”裴宴秋在回答這話的時候,語氣間帶了一些驕矜之意。
“還真是...惹人豔羨。”葉抒苒捂住胸口,若是她有生之年能收藏這麼多,怕是生而無憾了。
葉抒苒又與他談論了些别的有關畫作的感想,裴宴秋望向她的神情暗暗帶着些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