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天還未亮呢,外邊就已有了鞭炮聲。
林侍郎擇了這日作入宅日,之所以裴府能聽着鞭炮聲,是因裴府在東街市附近,林逾冬舊府在南街盡頭。
林大人這隊伍特地經過東街去北街,亦可能是因為西街之西并不算吉利意頭。這會兒街上幾頂轎子加上二三駕貨馬車,浩浩蕩蕩地往元京城西北角去了。
葉抒苒此時已在陶記裡塑着别的款式紋樣了,院中又重新釀了一缸稻禾與石灰,冬季發酵所需時日稍長,所以她便提前制了一缸。
之前制影牆的材料還未用盡,還可制作一兩處小塑。
“葉姑娘,林大人那邊給請帖啰!哈,我們幾人都可前去呢。”老辛拿着朱紅色鎏金帖走入鋪子裡,人逢喜事精神好,面容可謂是容光煥發。
“老辛,以後喚我抒苒便可。是傍晚便可以入席了嗎?”葉抒苒放下手中的上色灰,她剛塑好一個小麒麟,正要給細部上紙筋灰,然後染上色。
再喚她葉姑娘多少有些生分了,自砌築林侍郎府上影牆後,她便覺得大家關系更好了。
“是呀,林大人酉時開宴,屆時我們前去就是了。抒苒,你有瞧見阿昀那小子麼?”老辛颔首幾下,眼紋褶皺微深,眯眼樂呵着。
“未曾見着他。”葉抒苒搖了搖頭,目中亦有些疑惑。平日裡這時分阿昀他應當在鋪子裡打點了。怎麼的還沒到呢?
話音剛落,阿昀便腳步虛浮地走入鋪子裡,眸外一圈略顯青黑,看着像是昨夜徹夜未能安眠。
“你怎麼了?”老辛與阿昀住在一塊,隻是老辛一向出門早,而阿昀通常後腳便會跟上,今日甚是異常。
“嗐,甭提了。之前你不是說夜晚經過那西北角的荒井時會被魇住麼,我當時不信那個邪。找了天晚上便去了,那處真真的荒涼,這井旁還有一家壽衣鋪子,晚上鋪外面挂白綢的。”阿昀扶着旁邊的門框,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那時我見了就覺着奇怪,心裡也怪害怕的,我就跑了。這幾日我都夢到了那口井!無一例外的,我半夜驚醒後便一夜未眠。”阿昀覺着自己那小心肝都快吓沒了。
“你這小子混莽極了!這怎麼能偏的不信邪呢!”老辛被氣得怒拍大腿,心忖着晚些時日帶這小子去道觀裡燒燒香。
葉抒苒給阿昀斟了一杯熱茶,說道:“緩緩罷。”他應當是被自己吓着了,不過聽他這般描述,那邊的意象确是容易令人往邪物的方面想。
“多謝!”阿昀接過茶喝了下,面色便沒有恰才所見的慘白。
“那晚些時候,你還去林侍郎新府赴宴麼?”老辛瞧着他侄子這蒼白面色,心裡甚是擔憂,“明日我們早些去菩提觀上香罷。”
“這入宅宴我便不去了,怕沖撞了林大人的喜氣。趕明日找道長問問。”阿昀嗐歎了一聲,他合着還是該去廟裡觀裡拜拜,求個神佛庇佑。
“那也是,你好生歇着罷。看看鋪子也成。”老辛從衣内執了一平安符出來,朝阿昀遞了去,“這是我早些年在菩提觀求的,你先收着。”
“這可怎麼使得?”阿昀連連擺手。
“帶着它,說不準你今晚就不會夢到那地方了。”老辛掰開他的手,将平安符放到掌心。
“多謝叔。”阿昀哽咽着收下了。
葉抒苒見狀,心中不禁感慨叔侄的感情深,又讓她有些想家了。手中的小麒麟已然成像,形神與夢中的更接近了些。
她輕眨雙眸,掩去其中的水色,心中的酸楚便漸漸又沒入了心湖中。
葉抒苒又在鋪子裡幹了些雜活,此間已有些富商來鋪中詢問彩塑造價,她與老辛回複問價,那些富商則是笑吟吟地說過些天,他們也要來定制些飾物。
紅日漸落下,葉抒苒與老辛以及順帶捎上的施冶便出發了。約半個時辰多,幾人抄了好幾條近路,終是走到了侍郎府,不得不說這府邸離東街是真真兒的遠。
“辛叔啊,咱為什麼不請一駕馬車?”施冶喘着粗氣,上回這麼累還是來侍郎府作影牆,他一個人來回拉了好幾車。
“這不想着上次也是這麼過來的嘛,沒成想餓着肚子走來竟是這麼苦。”老辛讪笑兩聲,瞥向旁邊的葉抒苒。
葉抒苒亦出了些薄汗,但遠未至要喘大氣的地步。她臉龐粉嫩微紅,可能恰才趕路所緻的。
“走罷,我們進到府裡坐。”葉抒苒朝老辛笑道。
幾人朝迎客小厮遞交了請帖,那小厮目露鄙夷,語氣不善地問道:“這請帖莫不是你們偷來的罷?侍郎大人會邀請你們?”
“你怎麼說話的?”施冶是個急性子,這般聽小厮問話,他氣不過想要動手,立馬被老辛攔下了。
“小兄弟,我們确是受林大人所邀前來。”老辛語氣謙恭。
“是麼?有什麼人可以證明麼。”那小厮依舊不信,還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辛,眼神鄙夷得很。
“你們主人家給予我等的請帖,你如此狐疑,是信不過林大人麼?”葉抒苒面色微冷,話語氣息柔糯中藏着寒鋒。
“我、我哪裡是信不過!你個小妮子可不要污蔑人。”迎客小厮有些慌亂。
“這可不好說啊,一些人明面上看似盡心侍奉着你們官人,心裡指不定怎麼想呢。”葉抒苒見他如此,便淺笑一聲,語氣裡盡是譏哂。
“你!”那小厮被氣紅了臉,險些忍不住要上前動手。
葉抒苒可不怕他,冷笑着也松動了一下手上的筋骨,她不介意讓這小子吃她一記掌風。
此時林大人的随從寒月出現了,朝葉抒苒他們作了一禮,還睨了一記那小厮說道:“諸位裡面請,實屬不好意思。”
“多謝寒月兄弟。”老辛亦俯身回禮,葉抒苒與施冶跟着回禮。
折騰了好一番,幾人終于在旁席落坐了,這處席位落在最角落中,周圍都是些林家遠房。那些個有名有位的官家老爺夫人公子小姐,都坐在主家席位的周圍。
林逾冬正舉着酒杯朝各位敬酒。他也邀請了裴府大房一家赴宴。
葉抒苒隻一眼便望見了那金冠玉簪的男人,他正坐在裴家的席位上,抿着唇沒什麼表情。他似覺察到了什麼目光,倏然朝她這邊的方向看來。
吓得葉抒苒立馬低下頭,周圍賓客人來人往敬酒寒暄,倒是阻擋了那道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