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下崇揚教化,以寬仁為先,體沐萬靈。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是畋獵之事,陛下亦讓有司宣揚三驅四不殺。今南北相對,戰事頻發,人口本就不裕,又逢大疫,更該珍斂性命。”
“她二人之主明知可醫能醫而不醫,反嚴加苛責,豈非與教化天道相違逆?”
“我到今日也沒有行權赦她二人出奴籍,蓋因不信他主人家家風如此不仁。想來不過是些誤會罷了,說通了主人們自然準了。”
侯朝鶴啞然,他突然感歎一句:“能使廷尉令出而後回,夫人果然厲害。”
他一說這話,徐椒忽然明白了他的企圖。
醫女館多少有些縱容婦人違逆丈夫、主人的意思,與世俗推舉的道德相違背。
定然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都等着時機發難。
她是塊難啃的骨頭,廷尉在她手上吃了鼈。若是他能在她手上得了功勞,解決棘手之事,想來衆人都會高看他一眼。
不愧是叛黨投敵,還能平步青雲的侯子湛。膽子大到敢拿她做筏子!
侯朝鶴又道:“徐夫人,您如今這個醫女館收容太多悖逆的婦人,幹涉丈夫、主人的權力,已經是犯衆怒了。您位在後宮之首,應當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且此事發生在公主莊上,恐怕還會驚動宗正寺。”
徐椒出自郯州徐氏,是國中一等一的世家,祖輩有社稷開業的大功,是出了九朝皇後的名門。
這也是她開醫女館的底氣。
但宗正寺不一樣,那是宗室。
徐椒可以說家裡有九位皇後,而蕭家則是代代都是皇帝。
徐椒頓時息了氣焰,她握緊鹓雛首,尖銳的鳳頭劃過她的掌心。
後門外的蕭葳整了整衣衫。
郭壽想攔卻不敢,隻能低聲道:“陛下?”
蕭葳好整以暇,笑道:“當明君去。”
然而話音未落,便聽前堂又是幾聲騷亂,隐隐有馬蹄聲。
“大宗正要對本公主的莊子做什麼?”
衆人循聲而去,隻見一道粉妝靓影攜風而來,她一身金麟甲,左手捧着兜鍪,右手拿着馬鞭。
高挑的眉毛如一條細線,與徐椒相似的丹鳳眼裡帶了三分揶揄。
徐椒從席上跳起來,道:“大姐姐!你去了哪裡,半點消息也沒有。”
安吉大長公主蕭珺瑤看着徐椒欣喜的面龐,百味交集。
她去了北邊,卻因南北之隔,連母後的喪事都錯過。
她道:“侯朝鶴,你去回大宗正。有什麼話讓他來找我說。”
蕭家這一輩的宗正,雖是蕭葳的堂兄,卻是蕭珺瑤的堂弟。
侯朝鶴自知方才連個徐椒都對付不了,如今來了個更根正苗紅的蕭珺瑤,今日恐怕要無功而返了。
他斂了斂神色,能屈能伸地告罪退下。
蕭珺瑤拉過徐椒,指着她的小腦袋道:“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徐椒看着她滿含笑意的目光,忍不住撲到她身上,“大姐姐,我……”
不知為何,頗覺得鼻頭酸澀,徐太後去世後許久未有的淚水此刻如開閘般落下。
“大姐姐,我好想你。”
***
蕭葳簡單與蕭珺瑤吃了頓午膳,便啟程回宮,臨行前特意恩準徐椒在莊子上多留一日。
是夜,天色黯淡,無風無月。
徐椒許久沒有和蕭珺瑤同眠一榻,今日甫一沾床,搭上蕭珺瑤的脖子。
蕭珺瑤狀似嫌棄地想要推開她,“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
徐椒蹭蹭她,撒嬌道:“我想大姐姐了嘛。”
她幼時喪母,被姑母帶到宮中,和蕭珺瑤養在一塊兒,那時候便經常像這樣纏着她。
“小時候多好啊,有姑母,大姐姐,有太子哥哥,還有衡陽弟弟,如今宮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蕭珺瑤寵溺地摸了摸她如雲的發鬓,“我看你現在過得挺滋潤的,還和小時候一樣橫行霸道的。”
“哪有!我分明處處賢良。”
蕭珺瑤擡腿踢了踢她,戲谑道:“你在我莊上折騰出來的醫女館,朝中可是頗有議論。”
徐椒嘟囔道:“大姐姐在外域也知曉朝中之事嘛。”
蕭珺瑤神色忽然劃過一絲慌張,徐椒卻沒有瞧見,隻是感歎道:“诶,我的壞名聲果然糟透了,救不回來了。”
默了良久,徐椒突然開口,有些洩氣般,“大姐姐,陛下要殺我。”
“啊?”
徐椒便從自己小産開始乃至今日之事,和盤托出。
蕭珺瑤望着四方的帳頂,喃喃道:“附狸子嗎?”
徐椒翻過身,看着她的眸子,“你知道這味藥?”
蕭珺瑤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在北地聽過,但并未見過。”
“北地?不是苗藥嗎?”
苗藥在南,北地在北,這南轅北轍的。
蕭珺瑤拍了拍她,“我也不知道,我回頭替你查一查。”
徐椒忙不疊點頭,又朝她懷中鑽了鑽,“還是大姐姐好。”
蕭珺瑤臉色古怪,她直起身看着徐椒,“舜英,你還是快有個孩子吧,自己的最好,别人的也罷······”
“這個世道上,女人隻有一個身份才能正大光明、安安穩穩地走上朝堂,那就是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