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碧霄裡,飛鶴連排,向着濤天的雲海盡去。
庭院深深,蕭珺瑤走過長長的回廊,示意身邊的聾啞武婢将各處都把守好,這才深吸一口氣踏入屋内。
縱然殿宇高森寬闊,可湯藥日複一日的供應進來,苦杞的藥味已是經久不散。
床榻上似乎睡着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的眉目與蕭珺瑤如初一轍。
衡陽王蕭濟,徐太後的嫡次子。因時疫而昏迷不醒,如今一直養在金陵的衡陽王府中。
蕭珺瑤走到榻邊,拾起一把銀鉸子,就着燈火裡的蕊芯挑去,燭火猛然躍起,搖曳着身姿。
“陛下同意讓我把你接去徐州照料。”
床榻上的男人猛然睜開眼。帶着兩聲暢快的笑,道:“不愧是大姐姐,這下我終于不用裝昏迷了。徐州?不是安吉嗎?”
蕭濟早在今上的永甯二年便悠悠轉醒,可今上繼位時局已定,他為自保,隻得裝作昏迷。
“徐州是我驸馬家數代經營之地,又是南北沖要,兵家必争之所,魚龍混雜,調兵遣将也師出有名。我在北地之時,已替你打點了些。待到黃河結冰之時,北邊必然有動作,那便是我們的時機。”
蕭珺瑤吹滅剪子上的餘火,看向他:“這一步邁出去,就沒有回頭箭了,你可想好了?”
蕭濟握緊拳頭,“隻要我醒來,蕭葳便不可能容我。與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奮力一搏。那個至尊位置按照次序本來就該是我的。”
他是徐太後的親子,恭懷太子的親弟弟,若非他當初昏迷,這皇位如何能輪到一個婢女子的頭上。
“大姐姐放心,隻要事成,大姐姐就是獨一無二的長公主,位在皇後之上。姐姐的孩子,便都是我的孩子。”
蕭珺瑤微微一笑:“你是我的親弟弟,我又豈能看着他殺你。隻可惜若是母後還在的話——”
徐太後若還在,名分大義上,他們更占一籌。
蕭濟眼中略有愧色,“是我沒能給母後盡孝。”
蕭珺瑤的眼中緩緩浮現出徐椒翩跹的身影,她意味深長道:“我在蕭葳身邊走了一步棋。”
“一步棋?”
“舜英。”
蕭濟暗自一忖,似乎明白了蕭珺瑤所想,放想撫掌感慨。
卻聽她又道:“但是舜英在查附狸子了。”
“她怎麼會知道,那我們……”
“不急,這也許是個好事,我有一樁主意。”
昏燈光影裡,蕭珺瑤的唇一張一合,紅得似嗜血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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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乾殿内,香龛爐裡雪線徐銷。
蕭葳取朱紅批着奏疏,一道道勾提即畢,又攤開一卷,讀罷饒有興緻地端詳着卷中文字,似有什麼可樂之處。
“包衡這個老東西要朕廣揀淑女,選備掖庭,以擇長秋。”
郭壽道:“三年之期已到,中宮無主,朝臣難免催憂。”
蕭葳道:“他前時勸朕立後,可是意在徐氏身上,如今卻大有要朕另挑之勢。他如今怎麼變了立場。”
郭壽不言,蕭葳卻起了興緻,問他:“你覺得呢?”
“立後乃大事,臣不敢妄言。”
蕭葳将狼毫丢在青瓷筆洗裡,墨雲叆叇。
“無妨,赦你無罪。”
郭壽見蕭葳這副深究的樣子,自知逃不過,暗暗歎了口氣道:“陛下本就不欲立夫人為後,如今也算局勢漸朗。”
他忽然沒來由地擡起頭,“你覺得陳婕妤更好?”
郭壽聽了這話,吓得連忙跪下請罪,“立後乃社稷大事,臣不過刑餘之人,陛下立誰為後,臣奉之以禮。”
皇帝沒有吭聲,他确實不願意立徐椒為後。
他不喜歡這種被逼迫的感覺,他是先帝親子,是堂堂正正的帝裔,無需為國作鴨,賣身給外戚。
可不知為何,他心下忽然有些悶沉的感覺,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才将着淡淡不快沖散。
恭淮黨不過強弩之末。如今主心骨徐太後倒台,他們群龍無首。各派都起了心思。
譬如說這包衡,不就來投石問路了嗎。
“一個包衡還不夠。但立後之事,确實能瓦解他們,朕看王家的口風也想把女兒嫁進來。”
“那陛下的意思?”
“荒唐,對付恭淮黨,豈用賠上中宮國本。把消息放出去,讓他們自己内鬥吧。另賞包衡十金。”
郭壽正應聲,忽然又聽蕭葳問:“朝中立後之聲,衆人推舉最多的還是徐氏?”
郭壽止住腳步,對道:“是,徐氏九朝,在長秋之位上積威尤甚。一時之間,别家難撄其鋒。”
蕭葳笑道:“派人去恭淮黨人的奴仆佃戶裡,找不得意的農婦,鼓動她們逃去醫女館尋求庇護。”
奴仆佃戶沒了老婆,自然要鬧到主人那裡,他不信恭淮黨不會出面與徐椒協調。
他倒要看看徐椒面對自家黨羽,還能那麼強勢從容嗎。
皇後之位與醫女館,她又會如何選擇呢。
***
觀海殿,在建邺宮城東面,穿過狹長的青磚長巷,就能窺見殿脊的一隅。
夜裡合歡花與昙花開得豔盛,月光朗朗照過,鍍上層銀,暗送清芬。
青風铎挂在殿角上,香風一過,清脆如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