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蕭葳一連串的部署之後,頗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荊州似乎空了許多。
王衡忍不住上前道:“陛下,雖僞朝發軍在谯,然荊豫相通,荊州亦與僞土接壤,濱在長江,實唯命脈之地,不可不防。”
蕭葳颔首一笑,自是雲淡風輕之色,但言辭間的堅定不容小觑:“朕知道。”
“那……”
“朕親自來防。”
“陛下?!”衆人仿佛被這個決定驚吓到,紛紛想要開口來勸。
卻見皇帝将手一揮:“不必多說。卿等依計而出,不得拖延,如有贻誤,定斬不赦。”
“臣等遵旨。”
“諸卿。”蕭葳墨色的眼睛掃過跪在下首的諸位将軍,眸光間星火點點,漸漸燎原。
“南北之勢,自胡馬窺江以來,北攻南守,屢成定局。僞朝自平登十七年至今,蟄伏數載,今次而來,恐有大志。然其時局朝政,已不可與先代比拟,而今殷魏國政混亂,其國運數,妄托此役。故而這一仗,可謂南北百年之變。倘若咱們打好了,局面扭轉,往後南北之勢,就是南攻北守。這是我華夏遺民,等待百年來的第一次機會。”
“朕知諸位将軍,都是傳家百代,先祖墳茔,多在北土。歸鄉還願,王師北定,不僅是朕的心願,亦是諸位家傳的夙願,更是天下百姓的盼願。”
“所以這一仗,不能輸。”
諸位将領,被這一席話說的熱淚盈眶,紛紛摩拳擦掌,深山裡的幽冷被沸騰的熱血取代,蒸騰着沖向長空。
魏紹命二年,梁永甯四年,春。
魏軍襲谯郡、高原、魚陵,戰事一觸即發。
*
建邺宮,觀海殿。
青袖捧着徐椒新制袍服站在殿外。
蘭樨見了她,有些驚訝道:“你如今在尚局那兒當差,這種小事,打發手下送來就是,怎麼親自來了。”
青袖抿着唇,道:“夫人的新服,哪裡是小事。”
青袖也随徐椒回了金陵,但礙于她和袁景的關系,若留她在觀海殿中聽秘密,徐椒自然不放心,索性将她塞到尚局做女史。
蘭樨将人引了進來,歎道:“你來也好,能陪夫人說說話。”
徐椒心中自然是不暢快的。
倘若在江夏時,她自覺與蕭葳清濃,崔劭那番話,她或許還能騙自己不可信。
可如今被蕭葳發怒趕回來,又得知他心中有真愛,那番話就真真正正打醒了她。
可打醒是打醒,但在真相面前,徐椒隻覺得胸悶氣短,難以平息。
她躺在榻上,喪氣滿滿。
皇後位坐不上、醫女館守不住、命也越來越孱弱、仇也沒有頭緒。
她隻能躺在宮中,看着辰光一點點溜走。
蘭樨和青袖,一前一後給她更換新袍,掌管裁縫的女史,站立在一側,靜靜看着徐椒試衣。
青袖替徐椒撫平衣間的褶皺,仔細打量着,隻道:“腰間寬了。”
青袖暗暗詫異,不過十來天的功夫,腰間就瘦了這麼多。
徐椒木偶般地随她們擺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坐下。
外間道有人傳信,徐椒道了聲進。門被推開,傳信的宮人快步走來。
徐椒展信一覽,隻見徐林洋洋灑灑在信中寫下千言。
徐椒合住掌心,緩緩坐回榻上,蘭樨擔憂地看着她的樣子,青袖也自覺退下。
“要打仗了,阿弟走了。”徐椒喃喃道。
信中徐林與她言,他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投名表給皇帝,希望能夠重新啟用。若是皇帝不願意與他将官的職位,那麼他就做普通的兵士,哪怕是打雜燒草也要奔赴前線,絕不在京中虛度年華。
他在平登十六年起,就将一腔熱血獻在汝地,如今汝地懸危,他不能坐視不管。
徐椒問向傳信人,道:“家中知道嗎?”
“二公子說,家中一定會阻攔,便隻修書給夫人,請夫人代為轉達。”
“罷了,父親那邊我會去說。”
徐椒歎過一口氣,将人揮退。
早春的殿中,高寒冷闊,她不知從何處翻出一壇米酒,沽了半杯,一飲而盡。
全身的燥熱化作眼角微微的溫熱,推開花窗,遠處金陵城中萬家燈火。
團團圓圓,一派生機。
“蘭樨。我曾希望他拉下臉面,圓滑些,不要囿在清高清傲裡,使得一生碌碌無為,空負一身本事與志向。可如今他放下身段,如此謙卑,我心裡卻痛得難受。他十六歲時就能勇冠三軍,三千餘人守淮陽城三十日,大哥哥說他是難得将星,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你說我那麼教他會不會也是錯的呢。我也什麼也沒有得到啊。“
少年時,她與徐林,打馬長街,是多麼恣意風流。可經年流轉,時運颠倒,縱然她自诩圓滑,可如今,她得到了什麼呢。
“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
蘭樨奪過她手中的酒杯,含淚道:”娘子不必如此。二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能去汝地,無論結局如何,他一定是快樂的。何況以二公子的能力,隻要能放他回疆場,卷土重來建功立業是必然的。娘子沒有錯。”
酒氣的灼熱焦得徐椒雙靥發燙,可她内心确實冰冷的,“是啊,他們都有想争取的東西,有大把的光陰·······”
徐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蘭樨擦去淚水将錦被蓋在她身上。
日落月升,月華如洗,不知過了多久,徐椒忽然從床榻上驚醒。
她看着眸光驚訝的蘭樨,抓過她的手道:“我有辦法了,蘭樨,縱然我身死,她們也能活下去。”
蘭樨有些不解的看向她,卻見徐椒赤足跳了起來,瘋一般地走向桌案。
“我想到救醫女館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