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稀裡糊塗地跟着謝過恩典,又稀裡糊塗要和衆人去外間用膳,卻聽外頭又有人來禀,說是韓夫人請陛下一道用膳。
如今韓夫人和在江夏時一樣,住在内宮之中,甚至徐椒倒台後,和陳知盈一起管起了宮務。
蕭葳沒有擡頭,隻道:“朕昨日不是和阿姨說過,會晚一些去。”
來傳話的内侍趕忙道:“夫人說不急,隻是派臣來問問。若您能早些來更好,包家娘子和其他幾位娘子也……”
徐椒正退出去,忽然聽見包家娘子二字,心下一驚。
她這才明白陳知盈今日的所作所為。
誠然是陳知盈一貫體貼的風格,在衆人面前展示賢良,但未嘗不是真的示好于她。
合縱與連橫。
韓夫人擇選淑女以備掖庭,像包宜春這種世家女入宮,陳知盈未必不惶恐。
或許是未雨綢缪,又或許是為了自保,也或許是她也存了野心壯志。
隻是——徐椒寥然一笑,她如今還有什麼價值呢。
若是她天壽如常,她尚且能夠蟄伏。可如今她不過是苟延殘喘地活着,她還需要去周旋這些嗎。
思及如此,蕭葳的這頓禦膳,徐椒吃起來味同嚼蠟,不過将辘辘的饑腸填飽。
“汝地的黃金鯉?”同食的宮人忽然驚訝道。
徐椒這才将目光落到那條做成躍龍門狀的鯉魚身上,黃金鯉為汝地之産,千裡赴京,其間人力物力不知幾何。
“說是陳刺史千裡加急送來的。”
“陳刺史今次仗打得好,推過了黃河呢。”
徐椒的手忽然停住。
***
昭陽殿,青絲薄帳如雲霧一般,陳知盈坐在裡間,正撫過她手中的象牙篦子。
采萍将備好的茶水端了上來,有些不平道:“韓夫人今日治宴,居然不叫您。”
陳知盈聲音略高了兩分,斥責道:“采萍。”
采萍低下了頭,嘴角卻能挂上個茶壺。
陳知盈端起青瓷盞抿了一口,淡淡道:“韓夫人替陛下相看皇後,我不過是妾室,哪有妾室相看主母的道理。”
這話一說,采萍更加委屈,“韓夫人素來看中貴嫔娘子您,當年更是她力薦您主中饋,怎麼今時······”
陳知盈神色并無不悅,她道:“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候陛下不過是藩王,韓夫人又以假母自處,怎麼會想要一個出身大家的媳婦呢。可如今陛下禦極,韓夫人隻要牽住陛下的心,即便是藩王本人都需要讨好她,幾個世家女對她來說,不過爾爾。”
“貴嫔娘子,可您又為何去與那徐氏好處,她以往沒少給咱們添堵。如今她失了勢,還能有什麼用呢。”
陳知盈冷笑一聲,“失了勢?且不說徐家的底蘊。你知她因何罪被貶?”
采萍忽然瞪大雙眼,嗫嚅道:“不是說,大不敬嗎。”
陳知盈問:“如何大不敬的?”
采萍搖搖頭,确實細節無人知曉,隻是驟然間的變故,谕令就傳達下來。
“大家私下都在傳,陛下借故是為了驅逐恭懷太子與徐家的勢力。”
陳知盈冷意不減,涔涔道:“既如此,又何必留她在式乾殿。外朝常有朝為宰輔,暮為縣令的情形,嫔妃又幾時有過。嫔妃犯錯,被貶這麼多級,要麼秘密處死,要麼幽于掖庭,要麼發配陵園,哪有留在天子跟前這麼杵着的。”
采萍道:“怎麼會……陛下分明不肯立她……”
陳知盈道:“陛下不肯立她,但也不肯她死。”
昭陽殿中一時沉默,陳知盈嘴角劃過一絲苦笑,而後将杯中的茶水飲罷。
采萍又有些遲疑地替她添水,道:“可…她素來高傲,當真肯與娘子合作嗎。”
陳知盈點了點案面,輕哂:“她會的。徐林在汝地,一應調度都要義父的命令。與我合作,既是有利于她,也是有利于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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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乾殿晚間的風,似乎與别處沒有什麼不同。
風中帶了春末的暖意,吹起滿樹的梨花,落英沾染在徐椒的裙邊上,星星點點,她卻懶得伸手拂落。
她隻站在高階上回望着整個禁中,她似乎能看見中宮顯陽殿的一角,又似乎隻是海市蜃樓。
她站了許久許久,膝蓋與雙腿已痛到麻木,身下如同架着兩根冰冷的木樁。
禦辇自午膳前而出,過了一整個下午都沒有有回來,想來在韓夫人處,賓主盡歡,遲遲不肯散宴。
心中的煩躁愈發強烈,無論她想了多久,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想明白的,也不是她想接受就能接受的。
她不想看見任何入住本該屬于她的顯陽殿。
——起碼在她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