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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椒步入前堂時,衆人尚在議事,見她不免一驚,而後又流露出了然的目光。
各色的目光裡,有同情的、有擔憂的、有詫異的、有幸災樂禍的、自然也有看熱鬧的。徐椒渾然不管,她隻看向坐在輿圖旁的男人。
蕭葳道:“都退下。”
安吉長公主想說幾句話,終還是太息一聲,與衆而退,堂前就剩下帝妃二人。
徐椒想要鎮定些開口,可語調是倉惶的,“陛下,徐林不會這樣的,肯定有什麼誤會,還請陛下信阿弟一回……”
蕭葳打斷她,将奏疏一推,冷笑道。“不會什麼?人證物證皆在,你又要朕信什麼。”
徐椒急急掃過攤開的奏疏,樁樁件件如刀刃剜心。
“他為了上戰場,甯願做一個無名小卒,已是将傲氣放下,又怎麼可能賭氣而出,如此冒進。陛下是明君,還請陛下明察。”
蕭葳聞此,忽而大笑,“明君?朕若是明君,就早該殺了你們。朕若是明君,就不該被你……”
他眼角眉梢具是譏诮,“徐椒,你以為朕當真需要徐林嗎?兖、豫諸将諸官是朕千挑萬選的舊部,本是自洽無比。徐林雖有将才,卻官道猶難,是朕硬把他塞進去的!”
他驟然轉過身,快步走到輿圖前,看着那被圈中的幾個地名,恨然道:“朕在兖汝布局數年,等的就是這麼個時機。”
蕭葳看着洛陽二字,心底說不出是何滋味,不甘?酸楚?憤怒?亦或者是悔恨?
徐椒淚水一滴接着一滴滑落。
一把撕下輿圖,攥在手中,一字一句道:“徐林死得好,他若是敢活着回來,朕定然将他淩遲。”
頓了頓,他轉過頭,“密信在哪?你若還想活命,就把皇兄的密信交出來。”
徐椒一愣神,“什麼密信?”
蕭葳的手已掐在徐椒的脖子間,他輕聲道:“你以為朕為什麼要把徐林塞進去。”
徐椒驚顫地捂着唇,隻聽蕭葳嗤笑道:“你不會以為朕真的中了你的美人計。”
“……”
“不肯說也無妨。”他松開徐椒的脖子,新鮮的空氣猛然嗆入胸腔,激起她一陣咳喘。
“等到朕抓到崔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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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椒不記得蕭葳之後說了什麼,亦不記得自己如何回到屋内,她就如行屍走肉一般,看着衆人在她眼前動作着。
蕭珺瑤抓着她的手,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我知道你憂心徐林之事,隻是陛下在氣頭上。阿姐已經求了陛下,接舅父他們先到我封地上避一避,你切莫太憂心。等陛下氣消了,阿姐就求他還徐林清白。”
徐椒的眼珠動了動,喉頭幾個音,繼而眼淚止不住地下流。
“你與崔先生,阿姐也在想辦法,你千萬别放棄。”
蕭珺瑤有些哽咽,她抱了抱徐椒,徐椒卻如抓住浮木一般,死死不肯松開她。
蕭珺瑤拍着她的背,一壁安撫着她一壁令人呈來一盞安神藥,示意她喝下。
徐椒抿過兩口,便沒了胃口,方想擱下碗,又被蕭珺瑤按住。
蕭珺瑤拿起玉勺,舀了舀黑玉藥汁道:“我喂你。”
一碗湯藥既去,徐椒也安定了幾分,她喑啞地開口問道:“大姐姐,阿弟的屍身在哪裡。”
蕭珺瑤放下碗,沒有回答。
徐椒閉上眼,輕輕喟歎道:“屍骨無存嗎。”
她不甘心地又道:“這就是命嗎?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蕭珺瑤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道:“舜英,你要接受命運。”
徐椒苦笑道:“這樣的話竟是從大姐姐口中說出的,真不像你的風格。”
蕭珺瑤道:“大郎去世,六郎昏迷,我便認命了。我也勸過母後認命。”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說的是蕭泓,是蕭濟,是徐太後,可又何嘗不是徐林與徐椒,以及徐家的寫照。
徐椒沉默了很久,似乎努力消化着這一切,她看向蕭珺瑤擔憂的神色,終于努力從嘴中擠出一句話,問道:“六哥他還好嗎?大姐姐如今一個人要照顧這麼多人……”
徐椒口中的六哥,則是蕭濟。
“他自然很好,前時還嚷着要吃莼菜……”
蕭珺瑤的懷抱中是久違的溫暖,徐椒哭得累極了,不知不覺昏昏沉沉睡去。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耳畔響起,她記不大真切,她再一次進入那個夢中。
光怪陸離裡,她又見到了那輪泛着詭異黃光的月亮,慘烈地挂在天邊。
緩緩地、猙獰地,滲出猩紅又濃稠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