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接過這瓶藥,忍住身上的劇痛,莞爾一笑道:“多謝大姐姐,我自然會······好好用的。”
安吉公主揚起眉,她翩然轉過身,卻聽見徐椒忽然叫住她,“大姐姐,我父親他們可還好?”
安吉長公主道:“這是自然的。舜英,我定然護他們周全。”
徐椒的眉頭緩緩舒開,“大姐姐,我總能會想起小時候,我和五哥兒和阿弟一起,偷翻進姑母的佛龛,在佛陀臉上畫了痦子,在觀音眼角描了黑痣。姑母氣得要罰我們,是大姐姐和大哥哥求情……我們便躲在你們身後……”
蕭珺瑤眼中劃過一絲别樣的情愫,她念道:“舜英。”
徐椒歪過頭,喃喃道:“如果大哥哥沒有死,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簾外雨聲依舊潺潺,如破碎的嗚咽,飄碎在秋風中。
蕭珺瑤走後,鐘璐才端着藥進來。
徐椒攤開手臂,隻見是滿滿的青斑與甲印,她喉頭一口鮮血噴湧出。
鐘璐匆忙替她拍背,哽咽道:“娘子這兩日不肯用極樂丹,這疼隻能生受着,可如今是極限了!您再不用,恐怕要危急性命。”
徐椒接過琉璃瓶,将極樂丹含入口中,劇痛漸漸散去。
她阖目靠在榻上。
這兩日她不肯用極樂丹,便是為了今時今刻。
恭懷太子能寫給淮南王,寫給蕭葳,寫給徐太後,又如何不會寫給蕭珺瑤與衡陽王蕭濟。
然而她與徐林審問呂冀時,蕭珺瑤從未說出過關于密信的半點言論。之後,徐林與蕭珺瑤一同秘密取信,行蹤卻曝露,密信也被人奪走。
她在被褥間生生忍過一波又一波的劇痛,終于聽見了那三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徐椒忽然想起會稽王妃與世子也是由她照料,人道長公主心善,能照拂諸弟。
如今想來,她這個大姐姐,是個幹大事的人。
可她應該怎麼辦呢……
将此事和盤托出給蕭葳?憑什麼?
于家族,會稽王妃是徐家的族人,父親又在大姐姐手上。
于自己,蕭葳與她已是結仇如此,女兒、弟弟、自己,都因他而亡。
她憑什麼要救他。
可若不說,那麼她就要當真按着長公主的劇本演下去,如同提線木偶一般。
她不甘心。
她該怎麼辦呢。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失路窮途,如今也是哭不出了。
簾外雨聲未歇,她累極卧在榻間。
天霧霭霭,碩大的月亮蒙上一層黃紗,觀海殿内血氣滲人。
“徐氏包藏禍心。”
又是那個夢境,男人站在回廊深處,如隔雲端。
徐椒跑過一折又一折的廊道,月光熒熒照下,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當真是他。
她那日在芭蕉旁的小閣時,便聽見了這句話,她便早已料到。
如今不過是…不過是……
她忽然仰天大笑,寶禅寺外,蒼林青翠;浮屠塔上,月明如盤。也是這樣的漫天星輝裡,他緩緩伸出的一雙手,那時于她而言,如是昆侖雪,高缈不可攀。
他對她說:“萍水相逢,積德而已,娘子不必萦懷。”
她多麼希望,那時便當真是萍水相逢,而後山長水闊,天高地遠,絕無重逢之日。
畫面随着她凄厲的笑聲化作一片血紅的火海,絕望地将一切吞噬。
漸漸地,火海深處流淌出一抹清泉,而後芳草鮮花飛随着清泉生長而出,頃刻間綠楊黃花,莺飛蝶舞。她聽見幼童銀鈴般歡快的笑聲,紙鸢從天邊劃過一道弧線,垂頭鑽到樹叢中。笑聲換做哭聲,她看見年幼的自己梳着垂髫髻,啜泣着。
“嗚嗚嗚,掉下來了,掉下來了。”
一身藍衣的安吉公主從她背後蹿出,不知何時,她手中正拿着掉落下來的紙鸢。
她彎下身子,擦過徐椒眼角的淚水,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大姐姐帶你放。”
紙鸢緩緩升起,随着長風舒展開,成為天邊一抹亮色。
不遠處,徐皇後正站在樹蔭之下,她手中牽着懵懂的徐林,嘴角正挂着明媚的笑意。
徐椒從夢中驚醒。
雨勢已停,天色向晚,滿屋晦暗。
她閉上眼,方才的畫面如刻在眼前,鮮活明豔,揮之難去。
她走下榻推開門,濕漉漉的秋風掀起她單薄的衣衫。她擡眸看去,秋雨過後,缸中芰荷半殘半卷,昏暗的天邊,明烈的霞光如火中燒。
徐椒聽見身後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她知道是鐘璐的。
她沒有回頭,隻是嘴角揚起一抹釋然的微笑。
“鐘姐姐,我想要些連翹粉。我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