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起身,呈向蕭葳面前。
“舜英傾慕陛下久矣,陛下是我心中至愛,舜英敬陛下一杯。”
蕭葳的眸中辨不出喜怒,他伸手接過杯盞,緩緩把玩着杯口,道:“毒酒,你就這麼想殺朕嗎。”
他聲音掩不住的疲憊,“殺了朕。你們要擁立誰,會稽王世子嗎。主少國疑,拱手北向,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徐舜英,你太讓我失望……唔……”
胸口猛然是一陣劇痛,蕭葳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對上的是徐椒盈盈的笑意和她手中的鋒利。
——是一把匕首,閃着懾人的寒光。
徐椒拼盡全力,又用力下了三寸。
她眼眸中劃過戾色,心中卻暢快至極。
“主少國疑?哈哈哈哈哈。賢愚不辨,偏聽偏信,玩弄人心,你以為你是什麼明君?你有什麼資格嫌棄會稽王世子?你又怎麼笃定别人幹得不如你?”
“你這位置莫說是我,就是讓一條狗坐,也定然比你強。”
蕭葳猛然一陣咳嗽,他擡眼看見徐椒嘴角邊殷紅的鮮血。他蓦然大駭,想要替她撫去。
徐椒自能感受到身上的不斷湧出的痛苦。如今越發壓不住的毒,恐怕被酒水催化,她體内五髒六腑都絞在一道,手腕裡的紅線也漸漸遊到掌心深處。
她心底明白,活不過今日了。
不過,她本就不打算活過今日。
她踢過腳邊的繩,紅燭倒落如潮,俄而火光大幟,火舌踴躍地跳躍起,将屋中一切吞噬。
屋外傳來嘈雜的響聲,人聲鼎沸,都紛紛奔走,想要救出屋中的帝王。
徐椒身上的鈍痛越發強烈,可心中越發松快,似飲甘洌的醴泉,撫去一身傷痛。
她緊緊抱住跌坐在席上的蕭葳,輕聲道:“妾早說過妾欽慕陛下久矣。黃泉漫漫,妾舍不得陛下,就請陛下陪妾同往。”
沒有回音。
徐椒癡癡一笑,身上氣力幾乎殆盡,費力地靠在蕭葳懷裡——他沒有避開。
從火光間隙中,窺到屋外那輪天色。
明月如盤,一如疇昔寶禅寺外;星輝璀璨,恰似當年浮屠塔上。
是清冷的,又是明媚的;是短暫的,又是永恒的。
淚水、血水一滴一滴滑落,她費力地睜大雙眼,想将一切銘記。
痛楚與灼熱,終是如潮水般湧入交織,白光浮散盡,是一片永恒與甯靜的黑暗。
禁軍沖進來時,屋内陳設已是散亂不堪。李濤抹過臉上的黑炭,便看見火光中鮮血滿身的男人。
李濤震驚不已,趕忙沖上前,就要拽起他,卻見他緊緊摟住一個紅衣女子,吃力地要帶她一起出去。
梁柱搖搖欲墜,李濤心下恨道:“陛下身上有傷,不宜久留,這個妖女又何必再管。”
蕭葳眸中猩紅,他道:“我要帶她走。”
“陛下!”
蕭葳擡起頭,堅定道:“帶她先走。”
橫梁一根根坍塌,沖進來的禁軍連忙夾住蕭葳,将他帶起身向着生門而去。蕭葳的手臂緊緊鎖住懷中的女人。她睡得安詳,嘴角的血迹也凝結成一抹豔色,似一顆朱砂痣,襯得她妩媚動人。
醫官匆匆替蕭葳包紮好,禀道:“傷口深得很,陛下還需觀察一兩日。”
屋外幾騎飛馳而來,到了蕭葳身前,跪倒道:“果如陛下所料,今日是他們發難之時。”
李濤咬牙道:“果然露出廬山真面目,這一回定要一網打盡。還請陛下安心養傷,剩下的就交給臣等。”
“李濤。”蕭葳緩緩開口。
“臣在。”
“依計行事。”
“是!那陛下現在是去台城還是去丹陽口?”
蕭葳搖搖頭,他目光落在懷中的女人身上,不顧身上剛止住血的傷口,低聲道:“朕要去梁溪。”
不僅是李濤,就連袁景也詫異無比,他們紛紛跪倒,勸道:“陛下,這太危險了!”
“臣請陛下三思。”
“袁景。”蕭葳截斷他們的話語,“令悠之固守東南,金陵城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得出。若朕十日未歸,你去取诏書與他。”
袁景心下驚懼,“诏書……陛下……你說的是……這不成,陛下不行……四哥……行止求您三思。”
袁景自然知道是什麼,也知道它藏在何處,那是一封拟好的遺诏,令東陽王入承大統。
蕭葳笑了笑,而後斬釘截鐵道:“這是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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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高人小,快馬掠過,驚起滾滾塵土。
忽然從樹影重重中竄出一隊人馬,将蕭葳一行人攔住。
“什麼人?”
蕭葳身後的護衛敏捷地拉出弓箭與刀刃,雙方馬背上無數弓箭紛紛架起,局勢一觸即發。
為首的男人臉戴黑色面巾,一雙深黑的眸子緊緊盯着蕭葳與他懷中熟睡的人。
蕭葳的目光漸漸與來人相交,他握緊了徐椒的手,忍着傷口的疼痛觸碰住腰間的寶劍,緩緩道:“我不想浪費力氣,讓我們過去。”
來人聞若未聞,似乎在思忖着什麼,一旁的謀士勸道:“主上,我們後頭還有援兵,不必懼怕他們…”
“放他們走。”
“主上?”
馬上的面巾男子擲地有聲,他再重複了一遍,聲音裡沒有太多的波瀾,道:“放他們走。”
蕭葳見狀并不遲疑,即刻拍馬帶人從讓出的口子中鑽出,他臨過黑衣面巾人時稍稍颔首,壓低聲音,似與他說又似自言,隻道:“我定然會将她救回。”
面巾男子不發一言,任由他們一行人去遠。
而後朝着身邊的死士道:“去攔住援軍。”
謀士訝異道:“主上,不可!長公主那邊。”
面巾男的面容依舊看不出神情,他平淡的嗓音融入無邊的夜色中。
“你拖延住便是,蕭珺瑤那邊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