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揚說,樂曉之的名字是她取的,曉之曉之,曉之以理,她希望樂曉之做一個講道理的人。
樂理附和:老婆說啥都是對的,聽老婆的準沒錯兒。
章揚瞥一眼過去,樂理立即雙手合十,誠心地忏悔:要穩重些,要穩重些……
可見樂曉之的名字,不啻于某種勉勵,知道了自己名字的寓意後,她努力以這樣的标準嚴格要求自己。
當然,章揚對她的要求更高,但章揚的要求,從不會填鴨式地灌輸,她以身作則,總會先用曉之以理的方式,和樂曉之耐心溝通。
确切地說,章揚就沒把樂曉之當孩子看,在樂曉之面前,她隻是年長的引導者,一切問題都有探讨的餘地。
于内,章揚私下裡多次提醒樂曉之,一定要尊重家裡請的每一位阿姨,雖然章揚已付過豐厚薪水,但樂曉之必須絕對尊重他人的勞動成果,不可以因為阿姨的存在,就肆意搞破壞、使喚人,刁蠻任性。
于外,樂曉之的小學和初中,是在私立學校上的,周圍同學大都非富即貴,難免有驕縱跋扈的,章揚告訴樂曉之:咱不惹事,也不怕事,尤其面對家境不如自己的學生,絕不可随意欺侮,時時刻刻謹言慎行。
因為從未吃過苦的人,有一點點兒疼都會受不了,但過慣苦日子的人,要把他們逼急了,他們反而更狠絕更無情。
于人,章揚說,像她們這樣的家境,倒也不必精通廚藝,會幾道拿手菜就行。
人啊,一邊罵别人區别對待,一邊又很享受特殊對待,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卻能親手為自己做上幾道小菜,又有誰不會高興呢?
習得這種技藝,不失為一種給自己台階下、也給對方台階下的緩沖,但務必謹記,使用頻次不能太高,否則有做小伏低、任人拿捏的嫌疑。
當時的樂曉之,還聽不太明白,隻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她興沖沖地搬個小闆凳過來,脫鞋站在闆凳上,嚷着要和章揚學做蛋糕,還要學章揚的拿手菜。
八九歲的孩子,拿一把水果刀切菜,做飯阿姨吓得魂都飛了,章揚卻一臉淡定,吩咐阿姨出去買點東西,耳邊清淨了,她才好教樂曉之做菜。
她邊教邊說,鋒利的刀刃,才能切開水果,樂曉之要學習的是如何熟練使用水果刀,不要怕割到手指,出血了就包紮,疼得不行了就哇哇哭,實在解決不了就尋求外援。
沒有一個高級廚師,不被刀子割傷過,但沒有一個高級廚師,會因為手被割傷了就不幹這行了。
樂曉之頻頻颔首,小雞啄米似的。章揚的話,她很少與其争辯,她覺得章揚說什麼都對,做什麼都是為了自己好。
直到她十二歲那年,王蕙蘭過生日,她和章揚照舊在廚房裡準備食物。
下學期她就要升初一了,章揚順帶告知她一些初中生事宜,她想哄章揚開心,笑呵呵地問:“媽媽,要向你學習的東西好多,是不是我長大了就不用學了。”
“對。”
樂曉之又問:“那怎麼樣才算長大呀?”
章揚的手一頓,認真地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你就長大了。”
炸茄盒的油,忽然濺出來,樂曉之一時不察,油飛到手背上,章揚看見了,立馬取藥箱過來,又從冰箱裡拿冰塊給她冰敷。
被燙傷的地方,樂曉之沒什麼感覺,猶自沉浸在章揚剛才的話裡。
章揚一把将她摟在懷裡,歉疚道:“對不起,媽媽剛才說錯話了。”
樂曉之想反駁章揚的話,但見章揚抱着自己,哆哆嗦嗦,像一朵受不住霜凍的夏花。
她回過神來,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回抱住章揚,“媽媽,你是不是想說,在你眼裡,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章揚聞聲,眼眶一酸,抱她抱得更緊,好像比起她,自己更是那個害怕失去的人。
燒完紙錢,等灰燼徹底熄滅,樂曉之捧起身旁花束。
王蕙蘭準備的花束,她放在章揚墓碑前;江家買的菊花和金澤買的菊花,她一并放在樂理墓碑前。
還有一束菊花。
樂曉之想了想,放在樂理的旁邊。
墓碑的主人僅有八歲,遺照是她過生日時拍的,她笑得格外開心。
她是樂曉之的妹妹,叫樂園。
而她的墓碑前,已放置過一束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