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按返回,手機像是卡住了,維持在那個畫面不變化,大嬸的老臉也跟着紅透,抱怨道:“老是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同學,你知道怎麼删掉嗎?”
辛魚抓緊棉簾,滿腦子都是自己剛才滑稽的模樣,她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沾染的油亮的光像是在嘲笑她。
不過好在,有了大嬸的尴尬陪着,辛魚稍微能保持鎮靜。
她順着小說名字,找到正版網站,簡單地跟大嬸說明了情況,大嬸帶着老花鏡鼓搗新下載的網站,書籍五花八門,每個名字都能戳中她不老的少女心。
辛魚卻顯得心不在焉,連剩下的關東煮都沒有心情吃,靜靜等了片刻,她撩開透明帶子,一點點地将腦袋探出去。
寒風呼嘯,空曠的街道隻有雪花飄落,再也看不到那個讓她心悸的少年。
她又往外走了兩步,隻能看到實驗中學的校門口。
一顆晶瑩的雪花落在她的臉側,觸感滾燙,她猛地擡手,捂住臉。
……太丢人了。
大嬸對于辛魚賴在超市不走的行為沒有任何異議,甚至還能在這個寒冷的冬日找到交流的對象,她推了推架在鼻梁的老花鏡,悲憤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妻子給他生兒育女,他對她好,就隻是因為像他的白月光!”
辛魚站在門口,探頭朝外看,不忘安慰道:“都是假的,那都是作者寫出來騙眼淚的。”
超市忽然安靜,辛魚擡頭,就見大嬸不贊同地望着她:“我不跟你說了,你不懂欣賞。”她轉身以背對着辛魚,抽出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很投入書中的情節。
辛魚尴尬地搓了搓手指,與此同時,一個牽着孩子的女人走進超市,辛魚已經在超市裡待了将近兩個小時,她也說不清楚留在這裡的意義,心底蠢蠢欲動,很想再看那個男生一面。
她年紀輕,此前最大的煩惱就是成績,父親再婚,她雖然和繼母繼妹生活在一起,但表面上能過得去,沒有大矛盾,她說不清楚現下這股心神被牽扯的感覺是什麼。
沉默片刻,辛魚準備回家了。
那男生既然來到實中,肯定就是實中的學生,早晚還能碰見的,她很是滄桑地感歎一句,就看有沒有緣分了。
韓英秀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她的晚飯不一定有着落,走到貨架前挑選,對面的小男孩正抱着個玩具不松手,她媽媽在旁邊教訓他,“已經買了很多了,買回家又不玩,浪費錢!”小男孩張着嘴哇哇哭,抱着玩具,抱出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
辛魚被吵得腦袋疼,正準備離開,一陣響聲傳來,一桶薯片忽然砸在腦袋上,疼得她一聲驚呼,緊接着就見整個貨架都搖晃起來,對面的女聲驟然提高。
女人一把撈起撲到貨架上的兒子:“咋樣,磕到了沒?不疼不疼……”
貨架開始朝着辛魚的方向傾斜,頂端的零食掉落,這個時候辛魚還有時間亂想,幸虧最上面放的不是酒水飲料,否則她非被砸壞不行。
因為一次尋常的購物招來橫禍,被零食砸死,實在是太慘了。
她一邊想着,一邊伸手去擋,但有一隻手比她還要快。
他不僅撐住了搖晃的貨架,還擋住了落向辛魚的傷害,罐裝的薯片砸向他的肩膀,辛魚望着眼前莫名熟悉的黑色羽絨服,胸口的位置是一個低調的品牌圖案,一陣裹着寒涼的味道湧進鼻息。
被溫度融化,内裡是近乎濃郁的少年氣息,幹淨清爽。
“沒事吧?”少年出聲,辛魚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先前那匆匆的一瞥在此刻變得清晰,她聽到胸腔裡那顆高高吊起的心髒落地的聲響。
近視帶來朦胧美的同時,也帶來了不真實的弊端,譬如看到一個長相很帥的男生,但是當你帶上眼鏡的時候,甚至會後悔先前的悸動。
但眼前的少年顯然不是辛魚幻視出來的好看,他個子高,比貨架還要高出一個頭,垂頭看着辛魚,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襯着烏濃的眉,整張臉顯得很有精神,是一種能夠滌蕩黑暗,照亮萬裡碧空的容貌。
墜落的心髒驟然又升起,在她的胸腔裡歡蹦亂跳。
辛魚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耳邊響起一陣不屬于超市的音樂,激越昂揚:江山遼闊,任我飛翔,花樣年華裡有我最美的模樣……
她沒有細究這陣音樂的奇怪,和少年四目相對,她緊張得掌心都冒出汗,明明是冬天,她卻覺得後背一片熱汗,少年垂頭,離她越來越近,那雙明亮的眼睛也離她越來越近,仿佛要隔着空氣,把她的神魂勾出來。
腮頰一片濕軟的黏膩,辛魚徹底被定在原地,少年溫和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他說:辛魚,我喜歡你。
辛魚正是激動的時候,一聲又一聲昂揚的歌唱聲接連在耳邊炸開,眼前的少年隻剩下一團模糊的景象。
猝然間,辛魚睜開眼睛,她正趴在書桌上,墊在臉側的試卷洇了一團深色的液體。
蟬鳴聒噪,已經是夏天了。
自超市遇見後,她的悸動便随着一整個冬季的雪被埋藏在地底,随着破土而出的蟬,驟見天日,蟬鳴激躁,烈烈轟轟。
高舒靜在一牆之隔的客廳練習校慶時的歌曲,一聲又一聲激昂的歌詞從她的嘴裡吐出來,明明是很好聽的聲音,辛魚卻覺得格外煩躁。
要是沒有歌聲,她就不會在關鍵時候醒過來。
她輕輕摸着臉頰邊沾染的濕潤,筆尖在卷子上無意識地滑動,逐漸顯現出一個清晰的名字。
——陸嘉良。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關于陸嘉良也喜歡她的夢。
但是夢醒了。
辛魚惆怅地歎了一口氣,意識到臉頰邊的濕軟不是陸嘉良的吻,而是她的口水,頓時抽出濕巾,擦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