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不愛孩子的媽媽。”秋綏回答。
“不愛,為什麼還要生孩子?”這個問題,魚冬禧百思不得其解,哪怕是在二十年後,她也依然不知道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但她仍然記得,那時候秋綏給自己的答案。
“責任吧,她們早早就給自己定了一條軌迹,到了什麼年紀就該做什麼。”
說完後,秋綏停了片刻,繼續道:“你呢,你為什麼覺得你媽媽不喜歡你。”
“因為她不喜歡我爸爸,所以她也不喜歡我。”魚冬禧回答,“在我看來,我媽媽是一個很喜歡發脾氣的人,可是我姥姥告訴我,在我媽媽沒結婚之前,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心軟、最溫柔的人。”
“人都是會變的。”
“我們都會變嗎?”魚冬禧看向秋綏,眼睛裡透着懵懂無知,還有對未來的迷茫。
“如果不想,我們就不會變。”秋綏頓了頓,回答道。
……
到了中午,魚安來到孤兒院接魚冬禧回去,孩子們在二樓的房間午休,魚冬禧下樓的時候,她看到秋綏安靜地躺在床上,睡顔很淡,眉宇眼帶着疏離,眉頭微微皺起。
秋綏是個連睡覺都放不下心事的人。
魚冬禧輕手輕腳地下樓,爺爺在一樓等着自己。
今天是周天,下次再回縣城就得等下個周末了。
魚安牽着魚冬禧的手,朝着院子外走去,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魚冬禧若有所感一般回過頭來,在二樓窗台那裡,秋綏沒什麼表情地站在窗口,眉頭依舊微微皺着。
魚冬禧松開魚安的手跑向院子,輕手輕腳卻又很着急地往上爬着樓梯。
魚冬禧微微喘着粗氣,秋綏轉過身,午後,夏日,蟬鳴。
院子裡長着一棵百年老樹,很高,樹蔭遮住一大片地面,樹冠遮着孤兒院的樓。風從窗子外進來,秋綏額前的碎發被微微吹動,樹影落在他白色半截袖上,少年眉眼淡漠,透着對這個世界淡淡的厭惡,明明是中午,光線卻并不強烈。
斑駁的樹影,涼爽的風,那是魚冬禧對這個夏天的記憶。
可魚冬禧不知道的是,秋綏對那個夏天的記憶,隻有一個。
那就是逆着光的、冒冒失失的女孩。
魚冬禧慢慢朝着秋綏走近,秋綏等在原地,魚冬禧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看着傻乎乎的。
魚冬禧将左手腕上的紅繩摘下來,戴到秋綏的左手腕上,然後湊近秋綏的耳邊,聲音很輕很小:“秋綏,我要下個周末才能來找你玩了,你記得等我哦。”
說完,魚冬禧不等秋綏回答,轉身就跑了出去。
秋綏一愣,低頭看着手腕上的紅繩,再擡頭時,哪裡還有女孩的影子。
那年夏天,秋綏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媽媽,失去了很多很多,他的童年本已畫上了句号,卻又因為魚冬禧的出現而重新開始。
魚安牽着魚冬禧的手,兩人來到車站,每次在送魚冬禧去鄉下的時候,魚安都會買上兩大兜子的好吃的,到了周日,車站格外人多,魚安緊緊牽着魚冬禧的手,另一隻手拿着給魚冬禧帶回去的吃的。
周五下午,魚安搭客車到鄉下去接魚冬禧,周天下午,魚安帶着魚冬禧搭客車,送魚冬禧去鄉下,再自己搭夜班的客車回來,周而複始,往來反複。
“冬禧,你爸爸給你求的紅繩呢?”魚安看着魚冬禧空蕩蕩的左手問道。
魚憶水常年在外地,雖然賭/博,但是他很有頭腦,有自己的産業,對魚冬禧的父愛是一陣一陣的,時而有,時而無,是個很神奇的爹。
雖然在魚冬禧的記憶中,她很少見到這個挂名父親,但是魚憶水卻又總是以各種莫名其妙的形式存在在她周圍。
例如,過年時候多出來的那份壓歲錢,來自外地的保平安喜樂的紅繩。
“我送給了更需要它的人。”魚冬禧晃動着腳丫,“爺爺,下周你可不可以早點去接我。”
“你想讓爺爺幾點去接你?”
“我想一放學就見到爺爺!”魚冬禧搖了搖魚安的手,撒嬌道。
魚安笑了笑,道:“好,那爺爺早點去,争取搭上最早的車回來,好不好?”
“爺爺萬歲!”
魚冬禧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眼前出現的走馬燈中,一半是爺爺,一半是秋綏。
後來啊,爺爺走了,隻留下她和秋綏,再後來,秋綏也走了,她獨自一人留在這個世界,再沒有人能明白她隐藏在皮囊下的靈魂。
那年,偏遠的小縣城連火車軌道都沒有,後來,它終于搭建了第一條通向遠方的軌道,魚冬禧搭上了那輛火車,自此,她走向遠方,再也沒能回到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