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楚濟開得不快。他繞着周雨家小區和附近的川州市實驗中學騎行了一個大圈。在時間的拉鋸下,繞在二人之間的尴尬氣氛漸漸淡了。
周雨還是頭暈得難受,側首趴在楚濟背上。一股來自背後的體溫貼着楚濟,既陌生,又灼得他心神不安。
終于,他把車停在了一個僻靜的路燈下。周雨像是個沒了靈魂的提線木偶,被舉下車。楚濟摘了頭盔,想伸手去将周雨的頭盔摘下,又忽然覺得難以面對那張不知是何表情的臉,于是讪讪地将手縮了回來。
他推着周雨的肩膀,讓她蹲在路邊,自己也蹲下身,和她半貼不貼地蹭着肩膀。
已經騎了挺久的一段時間,就這樣坐着,剛剛甩沒的尴尬又要冒出來。
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你知道我從幾歲開始騎摩托嗎?” 寂寞的燈光驅趕着方寸間的飛蛾,楚濟開口打破了沉默。
聒噪的蟬鳴不解風情。楚濟望向看不到的遠方,自言自語:“四歲。”
“那是我小舅給我特别定制的小摩托。沒有輔助輪哦、呵呵,你知道嗎?我第一次騎上去就摔倒了。”
“那小摩托的輪胎很寬,摔倒的時候其實很慢。我那時候就感覺,诶?天怎麼歪了?爸爸媽媽怎麼倒了?真有意思,要不是看到老媽花容失色地跑到我面前,我其實根本想不起來哭。摔倒有那麼可怕嗎?我那時候覺得,我是被大人騙哭的。”
“他們一邊跑一邊問我疼嗎?受傷了嗎?就像在引誘我一定要疼一定要哭。我媽和我舅舅圍着我念叨,曆曆疼嗎?曆曆不哭,曆曆好堅強。” 楚濟自顧自地說着,不覺臉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是厲害的曆,你可不要嘲笑我的小名哦。我除了學習不夠好,十八般玩樂可是樣樣精通。”
“诶,你知道嗎?我那時自豪極了,覺得大人們都是膽小鬼,這麼點小事就慌成那樣。那我豈不是很厲害?我生來就該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天不怕地不怕。我能征服所有,所有的玩具,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玩?” 楚濟側過臉去看周雨。
不知什麼時候,周雨已經坐在地上,頭盔倚在他肩頭。他抖了下肩膀,将周雨的身子推直,讓她擺出似乎是在認真聽着的樣子,繼續道:“ 在我所有玩具中,摩托車是最難馴服的,我花了好長時間才玩轉它。但是當我覺得我終于馴服它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離不開它了。我開始患得患失,一時離開它就魂不守舍。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可怕。愛再失去就是怕。”
“它不像我之前的玩具那樣可以玩膩了就扔,長大了我才意識到,其實我才是被征服的那個。我内心開始掙紮,既沉溺又不甘。我魔怔了。我給自己設定了目标。我要當最快、最厲害的摩托車手。我第一次對一種東西産生這麼大的欲望。我那時好開心,我心是滿的,我的人生也跟着圓滿了。每天隻想跟自己喜歡的車磨在一起,什麼都不想管,那種滿足,那種專注......啧......太幸福了。你有沒有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呢? ”
說到開心處,楚濟往後仰,将雙手撐在身後。不料周雨順勢滑進了他的懷裡。
當楚濟看清周雨露在頭盔下面細白的脖頸,他霎時感到雙耳一陣嗡鳴,血脈逆流的聲音奔馳在他耳畔。
心髒強而有力地撞擊他的前胸,像隻要破皮而出的怪獸。他拿起一隻手,輕輕推開她頭盔上的防風鏡。
這頭盔她戴着有點大,臉頰的肉沒有像楚濟平時那樣被頭盔裡的緩沖棉擠到鼻梁。他的心跳漸漸放緩,目光溫柔地沿着周雨小巧玲珑的鼻梁上下逡巡。
“ 這麼好看的鼻子,你可給我留好了。誰都不能碰。” 藏在心裡的話就這樣釋放出去,楚濟渾身一輕。他痛快地嗳出一口氣,望着懷中已經熟睡的女孩,合上防風鏡,輕柔地将嘴唇貼了上去。楚濟将周雨叫醒,扶着她坐上了摩托車。
這次楚濟怕她在身後睡着,讓她坐在了車前。楚濟加速,車燈将前路照出一片明亮,仿佛調皮的兒童掀開夜幕的被子,舉着亮光鑽進了神秘的白晝。
忽閃而過的熟悉街景讓周雨感覺刺激,她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好像和楚濟一直這麼騎着,但又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從後座轉到了前面。
機車再次回到了原點。周雨尚在意猶未盡之中,楚濟再次将她舉下車。
隔着防風鏡,她看到楚濟伸出大手,拇指指腹在她眼前摩挲了幾下。她警惕地後退半步,這動作來得不明不白,讓周雨一時猜不出他的意圖。
但她看得出,此時的楚濟很松弛。
“回去吧,明天來上學。早晨,我在這兒接你。” 周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合楚濟臉上陌生的表情。他雙眼微眯,數不盡的旖旎像網一樣撒向周雨。她怔愣了片刻,拾起腳尖,轉身飛奔回了小區。
她還頂着那曠蕩的頭盔,背影滑稽又狼狽,楚濟站在原地,直到夜裡再不見那女孩半絲音影,才緩緩離去。
周雨風一樣逃離楚濟的視線範圍,她耳朵強行加重警備,細探着身後摩托車的動靜,直到她打開了自家大門,也沒聽到那雷鳴般的馬達。
周雨現在很不舒服,光腿在夜裡吹風,讓她外冷内熱。她脫下頭盔,頭發被半幹不濕的緩沖棉洇得潮乎乎。
她倒頭便睡,第一次不再蹬被子,将自己裹成繭,試圖用熱量緩解身體的微顫。
翌日清晨,楚濟早早便守在靜安花園門口。他擡起手臂看了看表,心想, 6 點 25 ,周雨應該還沒出來。摩托車熄火立在道邊。楚濟心裡小鹿亂跳,按捺不住的愉悅讓他的蘋果肌在臉上攀起高峰。
他一遍又一遍控制表情,心裡嘀咕着 “ 還是冷酷點好,這樣笑太賤了 ” 。但是好難,他哪裡能控制的住。
思來想去,楚濟無奈雙手捧臉,痛痛快快地笑起來,他就是什麼都藏不住!
6 點 45 。嗡嗡嗡,嗡嗡嗡,手機在實木書桌上發出惱人的嗡鳴。周雨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眼皮都沒睜。
“喂? ” 聲音依舊很難聽,搞得周雨自己聽完都皺起了眉。
“你?還沒起床? ”
“嗯......,嗯?你是哪位? ”
“......你再不起床就錯過早讀了! 田老妖會殺了你! ”
“你是楚濟?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我C+,你 tm 失憶了嗎?”
“哦,我腦子有點暈,我......” 周雨話還沒說完,楚濟就生硬地打斷 “ 我給你 5 分鐘時間,馬上下樓,否則你就等着我上你家敲門吧!”啪,楚濟挂斷了電話。聽筒裡傳來嘟嘟嘟嘟的忙音。
周雨一猛子從床上坐起來,用靈魂都追不上的反應速度,刷牙、 洗臉、換校服。她五指作梳,一邊散開發繩,一邊用手指抓順頭發,一邊咚咚咚跑下樓,剛出樓道,她徒然感到背後一輕,完了,書包忘帶了!
周雨在回樓和繼續向前走之間猶豫了千分之一秒,毅然決定繼續往前跑。臨近小區門口的時候,她停下腳步,做賊一樣趴在小區門口的牆角。
周雨将頭發挽成了道姑,探出腦袋,抻長了脖子搜尋楚濟的身影。
在那!她就跟觸電一樣便縮回了身子,左右想了想,毫不猶豫地轉身,從小區側面一個圍欄處翻牆躲過去了。
楚濟就站在小區門口,而小區門口就是公交車站,周雨咬咬牙,仗着身輕沒背書包,奮力跑起來。
她大概馬不停蹄地跑了一站地之遠,在靜安花園後一站上了車。
這一路她跑得像逃命,急匆匆出了一身的汗,好在有常年練跆拳道的底子,活動了這一路,身體居然感覺異常痛快。在公交車站候車的時候,她突然想起楚濟。他不會也坐公交吧,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情急之中她打開手機,從通話記錄中找出了楚濟的電話。
“喂?”
“ 我等了你 20 分鐘! 你 tm 去哪了?真等着我去被窩裡掏你?你要逃學嗎?”
“ 我......” 周雨盡量平複着喘息,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不那麼沙啞了。
“ 我爸開車送我來學校了,你别等我了,不好意思啊。”
“你! 現在才告訴我?”
“ 我起床有點慢,忘了你在門口等着了,實在不好意思。哦,對了,你是怎麼來的?騎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