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笙趴在臨時鋪就的草席子上,旁邊就是山溪,火把插在土丘裡,守衛退到五丈開外戒備起來。
韓謄挽起袖管,循着刀印,揪着少女薄薄的粗布衣衫,用力往兩邊一扯。
小笙削瘦白皙的後背,一道巴掌長的血痕,赫然印入他的眼簾。
“嘶。”
就算在昏厥中,也疼得少女發出低低的啜泣。
韓謄拿出獵戶随身攜帶的囊袋,先用藥水清洗傷口,這個過程疼得陳小笙眉頭不斷擰起,嘴唇也逐漸發白。之後韓謄展開醫針,就地縫合她的刀傷,陳小笙直接疼醒過來。
韓謄:“别動,縫歪了,可别怨人。”
陳小笙聽到熟悉的傲嬌的聲音,才恍然明白,趕來接住自己的人是誰。
天色已經黑下來。
其餘人還在緊鑼密鼓地搜山,韓謄帶來了充足的人馬,他們是一定要逮住那夥喪心病狂的賊匪。
韓謄手穩心沉,可是,他縫合傷口的技術再好,陳小笙也疼啊。
但他不比沅瑞,陳小笙不敢在韓謄面前哭。
“好了,瞧你那點兒出息。”
韓謄終于收了針,看着自己的傑作,表示還算滿意,隻要她好好休息,近期三五日内傷口不要碰水,好吃好喝地養着,過個七八天,後背的刀疤就能結痂痊愈。
陳小笙吸吸鼻子,秀氣地答應了一聲:“嗯。”
韓謄:“你說說看,本公子的人就離開你一會兒,轉頭你就讓人給賣了。你在書院裡跟我犟脾氣的勁兒呢,怎麼不往那夥匪徒身上使。”
陳小笙:“…………沒有。”
韓謄站起來熄了土丘上的火把,聽她還敢狡辯,轉頭居高臨下俯視她:“還說沒有。”
好在陳小笙也看不清他訓人時桀骜的樣子,壯起膽子:“我不知道他們是賊。”
知道,是不會跟他們走的。
她疏于防備,其實原因有兩則,一個是沒想到世風日下,大白天就有騙子,還如此明目張膽。二個,就是她太窮了,她想勤工儉學,有什麼錯,她想獨立自強有什麼錯……
韓謄冷嗤:“錢這麼好賺,還輪得到你?”
陳小笙剛經曆一劫生死,拼盡力氣逃出生天,又在無麻醉的情況下,荒郊野外,傷口被韓謄縫了針。
她疼得心窩子都是麻的。
韓謄還要訓斥她。
陳小笙頭一次覺得好難受,珍珠似的眼淚往外溢,卻不啃聲,默默哭泣。
忽然,頭頂陰影籠罩下來,陳小笙下意識的防備心理膨漲,想翻身躲開,卻被韓謄一把輕輕摁住後腰,擡手擦擦她的下巴。
溫柔道:“别哭了,等他們擔架制好了,擡你下山。”
陳小笙乖乖趴在草席上,輕弱“嗯”了一聲,就再沒力氣說話。
那夥賊匪很快被捉拿歸案,至于後面審刑的流程,就交給大理寺吧。看他們如此經驗豐富,行動老練,很是可疑,說不定下了大獄好好審審,還能揪出一夥大案來。
沅瑞幫着去抓人将功抵過,這會兒,他不敢輕易在韓謄面前亂晃。
畢竟弄丢了小笙,他也有很大責任。
來兩個人将陳小笙擡下山,回到小院,韓謄還要趕回去監工,原本,他想把陳小笙一并帶回國公府,或者安置在東市的宅子,免得有人叨擾她養傷。
但她傷口不宜駕馬乘車,就命沅瑞留下照顧她一夜,等明日清晨,太陽沒出林之前,讓馬車拉她進城。
這一夜,陳小笙隻能趴在炕頭,翻身都難。
沅瑞每隔一個時辰就給她換藥、喂水,如此,好不容易折騰到寅時才睡着。
韓謄因昨日申時擅離職守,今被東宮好一通訓斥。
北苑才剛到地基部分,匠人們頂着烈日日以繼夜地趕工,結果圖紙到了,掌事監工韓謄卻不見蹤影,到處去尋,也請不到本尊。工程拖了三個多時辰,直到韓謄深夜駕馬折返,連夜商議、修改圖紙,工程才得以繼續。
太子氣得直罵他纨绔!玉茶盞一隻接一隻摔碎在韓謄膝前。
韓謄安安分分跪在殿内,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太子:“自己下去領罰五杖!”
韓謄匍匐而拜:“謝太子殿下。”
領了五杖的韓謄不能騎馬,他也不屑坐車坐轎,隻好手扶着後腰,一瘸一拐往施工的北苑走。因天氣炎熱,工部送來了冰為匠人們消暑。韓謄接連兩日索性就待在北苑,亥時放工後他也懶怠回家。
被太子打成這個樣子,回去了,韓謄定要被關懷備至,麻煩。
等熬過這兩日再說。
且說陳小笙已被沅瑞接到東市的青槐巷安置養傷。
那地方,既清淨,又涼爽,離東市也不太遠,繞三四條街就到了。小笙住在那裡,購置貨物很方便。
可公子的院子一應俱全,想來小笙也沒什麼可添置。
這兩日,她後背的傷好多了,前天雖然還有些發炎,夜裡突然就發起熱,但好在及時用了冰,換了藥,體溫很快就恢複正常。
今日午膳,她已經能吃下三碗米飯,可見是快痊愈了。
隻是她心結未消。
還想着要積攢零花錢的事兒。
想來也對,陳小笙雖然在吃住上得貴人饋贈,但總歸她無儲蓄傍身,要是将來斷了救濟來源,她定是要餓死的。
是以,陳小笙不得不日日精打細算,早早籌謀,吃了這個月的米,她就得想下個月的糧,心裡,沒有多安生。
這不,沅瑞上午給她換完藥,說要去給韓謄回話,前腳剛走,陳小笙下午看了會兒書,聽到巷子裡有吆喝賣柴的聲音,閑不住,跟宅子裡的姐姐們報備一聲,就獨自跑出去了。
一路找,一路尋,賣柴聲轉過巷角就了無音痕,倒是誤打誤撞,叫她撞到了東市。
這裡好熱鬧啊。
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有耍百戲的,攤販小食,酒肆茶樓,更是數不勝數,一條街都望不到盡頭,招子一家挨着一家,彩旗彩旌,令人目不暇接。
陳小笙對此感到欣喜,她可不是來吃飯喝酒的,她是想着東市如此熱鬧,要酒肆茶樓定要招人做工啊,她去幫工兩日,還能攢個幾百文的,等休沐結束回到書院,也要零用啊。
可是問了幾家,都被婉拒,有的甚至趕她出來。
“走走走,我們這兒啊,不招短工,至少,三個月起,半年發一次工錢。”
陳小笙眉頭擰在一起:“啊?”
恐怖如斯。
她心道:這是诓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