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樓前來往者疾步匆匆,幾個學子和老書吏頭戴鬥笠,正在掃雪開徑。
小笙将傘收攏立在牆角,抖抖身上的雪,提着衣角邁進門檻。隻見六角面的藏書樓,寶塔似的環形廣闊,頂着房梁高的書架,一扇一扇漸次聳立,上滿擺滿了卷冊、竹簡、叢書與帛軸。
小笙在櫃前查詢完編号,按數列尋找。
宮廷類的書都集中在一角某架,書架高,非得攀着梯子才能上去。一層樓配置三到四把梯子,附近的這一把,已經被人占着了,小笙隻好在底下等着。
卻不想,上頭的人臨下俯視,調笑道:“我當是哪個,原來是你。”
小笙擡頭一看不是别人,卻是許軒,隻見他衣飾修整,面容俊朗,春風得意非常。人就那樣大刀闊馬坐在梯子上,手裡把着書卷,狐疑道:“你來找這類書做什麼用?”他是沒想到這個軟骨頭還能跟宮裡扯上什麼關系,偏想知道,奈何等了片刻沒得到對方回應,皺起眉來,不耐地催促道:“問你話呢!”
小笙恐節外生枝,又畏懼他素日裡是個可惡的,十分不喜,笑道:“原是我走錯了,叨擾。”說完溜身就往書架後頭躲,又怕許軒追上來逮着自己挖苦,繞着人往二樓去了。在那裡,她偎着書架拿起旁的書看了有兩三盞茶光景,耐起性子慢慢等。
外頭的雪已經停了,冒冒然,那些沒帶傘的都趁着這個空兒趕緊離開,小笙見狀這才從二樓下來,重新折返回去。
誰知那人竟還在!
許軒仍坐在梯子上,皮笑肉不笑盯着她,譏諷道:“這回也走錯了?想來你性格怯懦,眼睛也不好了。依我看,連篇謊話你倒是能張口就來。”
小笙心道:這與你何幹,為何總揪着我不放?
被撞了個正着,小笙臉上發熱,因笑道:“這回沒走錯,我确想起有一卷叫什麼《宣德門造物》的書在附近,欲借來一觀。”
許軒慢騰騰下來,書冊輕輕摔打在掌心,揭穿道:“這一列都是宮廷禮儀紀要,好像沒有你想找的端門造物。陳小笙,你哄誰呢!還不如實招來,是不是得了新晉名額,要進宮當差啊。”
小笙這回倒是臉不紅,心不跳,淡定自若扯着瞎話道:“哪裡有那樣的好運氣呢。”
許軒自是不信:“得了便宜還賣乖。實話跟你說了吧,年關将至,本公子也常有機會進宮給娘娘們請安。”他突然彎下腰,威脅道:“可千萬别叫我在宮裡撞見你。”
臨走前故意拍拍她的肩,力氣很是不小,小笙吃痛,恐他複來,作揖告罪:“慢走,慢走。”
送走這位“瘟神爺”,小笙才得以踏實的捧着書專心讀起來。
因她來得晚,已經沒有多餘的空位,她調整好站姿,換一邊肩靠在窗台,如饑似渴貪婪閱讀。冬日裡晝短夜長,過了酉時日沒,天色漸降幕布,書樓裡不宜點燈燃火,窸窸窣窣,大家收拾紙墨筆硯準備離開。
直到看完最後一頁,小笙方才心滿意足将書放回原位,出來一看,她的傘沒了!四處找尋,負責鎖門的書吏擺擺手道:“别找了,許貴妃家的小公子拿走用了。”
小笙被怄了個心情郁結,心道,這世間還有這般跋扈自恣驕橫放肆的人,真是不可理喻,轉念想到韓謄還在等自己,她歎口氣暗暗忍耐,不去理論他。
夜空飄起絨毛小雪,小笙被迫抄近路,從洞庭池穿行回靜德居,躲避枝桠上的積雪時,險些掉進池塘裡,幸而扒住凸出的雪浪石。沿途狼狽回來,來不及拔拔鞋底的雪,徑直脫掉鞋子就進去找韓謄。
推開門卻見榻上空空,再一看,椅子上的裘衣、腰帶和束袖也都不見了。
小笙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失落。
院子裡已經掌起燈,照顧讀書少爺的小厮們,各自擡水,掃雪,燒爐子,忙得井然有序。
小笙退出來将韓謄的門帶上,恍然間找不到可做的事,心中空了一塊,撫着門栓出神片刻。忽然,一道雀躍的聲音隔空傳來。
一山笑道:“磨蹭什麼呢小笙!再不回來我可差人去請了。”他恣意地将身子探出門,招手道:“韓世孫也在我這兒呢,快過來!”
小笙聞言忙過去,果然看見韓謄坐在席子上喝茶,對她溫潤一笑。大卓給她拿了雙軟底的鞋,小笙道謝。韓謄卻站起身說道:“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一山沒盡興,挽留道:“不再多留片刻?”
韓謄拿起裘衣,“不了,多謝令修兄款待,來日你們宮中事了,我再設席備宴請你。”
小笙進到屋子裡,還沒有坐下,一山就道:“我喝太多就不起身相送了,小笙,你剛從外面回來,也沒更衣,就替我送送世孫公子。”
沒等她應答,韓謄經過她身邊,便道:“走吧。”
剛走到院外,韓謄就起疑心:“你的傘呢?”
小笙轉身往回走:“我替你找一柄來。”
韓謄拉住她的手腕:“罷了,馬車就在書院側門,也用不着打傘。我是問你打着去藏書樓的傘呢,怎麼光着手回來。”她的小手冰涼,上面還殘留了雨雪化掉的水漬。
小笙隐瞞不過,就将在藏書樓的來龍去脈悉數講給他聽,她知道韓謄厭惡這類人,最後補加一句:“我不理他,是非就不會找上我,你也切勿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