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英将這位甯王府的姐姐請進屋，随即關好門，不讓風雪灌進來。

婢女環顧一圈，其實沒什麼可細看的，站在門口就能将室内通覽無遺。

女匠使們住的耳房簡陋，四個姑娘擠在一張大鋪炕上。冬日裡，倒也暖和。案上的土定瓶内插着水仙和香氣馥郁的臘梅，給貧仄屋子增添了些許畫卷般的詩意。

華英倒杯熱茶放在小八仙桌上。

婢女道過謝，卻并未喝茶，而是先去看睡得恬淡的小笙。

甯王府一别，如今也有五載，想到小笙才來京都被大将軍撿回那年，枯瘦得快要死過去，後來她們幾人用心澆養幾日，小孩生生挺了過來。為她診治的高老頭兒當初就說，他還從未見過求生欲如此強烈的病人，脈搏這麼強勁，想來是死不了的。

這些年甯王贊助小笙在營繕書院讀書，表公子韓世孫對她也頗為欣賞，得兩位貴人搭救，小笙的日子果然是好起來了。

馨雯坐在炕沿，擡手輕柔撫撫小笙熟睡的臉頰，轉頭對華英道：“我奉命帶來一些日常用物給你們，宮中規矩森嚴，多有不便，這幾個包裹裡有絨服大襖兒，厚襪子，厚鞋墊，帽子梳篦，以及在雪裡穿的靴子，還有禽絨月事帶，并幾包果腹的點心，你們分着大家一起用。”

華英感激：“多謝姑娘，多謝甯王。”

馨雯站起身來，笑道：“我隻想到你們白日要趕工，就想着戌時來探望。卻來得不巧，笙笙姑娘都歇下了，那就不多打擾，等明兒她醒了，你告訴她我來過就是了，多謝姑娘費心。”

華英：“哪裡的話，姐姐放心，我一定轉告苁笙的。”

馨雯出了門，又撐着傘道謝，朝映月閣方向冒雪走了。

翌日小笙醒來，卻見華英等人早起了，從她們口中，她才得知昨夜馨姐姐來過！

闊别五六年，小笙鮮少有機會和時間再登甯王府的大門，自是不曾再會見馨姐姐。為此，她懊悔不已，心道怎麼偏昨晚睡得那麼早。又聽華英喜笑顔複述昨夜的話，把幾個包袱都放到炕上給她瞧。

小笙便道：“那就分了，大家一起用。”

旁的倒也罷了，那月事帶是幾個姑娘都歡喜的，既幹淨輕巧還十分好用，衆人都道這是個好的！

用過早飯，小笙和華英便去到寶儀殿的帳篷，小笙将昨日找到的線索和想到思路，都寫在白闆上。

華英認真看着。

小笙道：“先将玉石原料這件事放放，考慮如何能令燈器發出‘聽嘡’之音來。”

華英想道：“我從前聽姑姑說，她年輕時當差，經常要往各宮閣娘娘們處送花，說也奇怪，走到僻靜無人的深牆通巷，常能聽到動物鳴叫的聲音，越是刮風下雨起風的時候，聲音越頻繁。”

小笙道：“你有沒有聽前輩們說起，有一種器皿，做成葫蘆狀，單開口，用力搖晃，就能模拟動物聲音。”

華英思考道：“葫蘆？單開口，搖晃，那不就是灌風進去。”她一拍手，“樂器埙？”

華英又道：“可到底是燈在發聲，還是那個清盆在發聲啊。”

小笙：“你是說連聲源也不确定了？”

華英：“前朝的百靈燈，燈心是藍珑玉雕刻的，山河圖的燈罩是東珠串的，它必定全身都是細密的孔，怎麼跟葫蘆器和埙一樣能發出聲音呢？”

小笙：“那照你這麼說，發出聲音的不是燈，是那個清盆？”

小笙說完又立刻道：“我知道了！清盆不是水盆，是缽，是缽和燈在風的作用下，一起産生了共鳴。”

華英恍然大悟道：“對啊！和尚廟裡的缽聲，就是冥冥之音！那我們随便複刻一個燈器，放在缽裡，用風灌之，它不就能發出聲音啦！”

小笙又皺眉道：“可那為什麼叫清盆呢？而且燈怎麼浮在水面，還能發光呢。”

華英：“我們先去反饋就說要一顆長明珠當燈心。它沒東珠珍貴，也比藍珑玉常見，還能在夜裡發光！”

小笙：“這倒是可得。”

華英一聽小笙都覺得可行，那發光的問題就解決啦！至于發出聲音，幹脆就用‘缽’來當清盆，反正能發出聲音不就行了？

小笙道：“不對！”

華英心髒提了一提：“怎麼不對了？”

小笙拿起殘卷古籍，回顧道：“百靈燈又叫安魂滾地籠，它不僅懸置在清盆之上能發聲，滿室内滾動時還能發出聲音，這說明！”

華英生無可戀：“這說明發出聲音的還是燈本身！”

好不容易有點進展跟線索，現在又給推翻啦！

沒辦法，讨論問題總是這樣，大腦飛速運轉，人就會處于緊繃和興奮之間，進而往往隻會沿着一條思路往裡深想，此時就容易忽略整體條件。

比如以上她們倆的讨論，過于偏重局部，全然忘記了一開始就存在的前提！

缽——出局！

華英：“既然如此，那就是‘埙’了。”

華英的意思是，把燈器往‘樂器’形态靠攏。

畢竟能發出聲音的物件，無非是器皿的構造。比如通長的巷道，會有動物的鳴叫，是因風力的作用，形同“笛”“箫”等樂器的原理。

華英的想法或許是對的，小笙思考入神，坐下時手掌不小心按到一盤青白色的鹿膠裡，黏黏的拉絲。

華英忙道：“你當心 ，這可不好洗，快那篾片刮刮。”

小笙望着那幾率膠絲，倏兒豁然開朗，大聲道：“是燈，是燈！”

華英不明所以望着她，納悶詫異。

小笙喜笑道：“珠簾做罩确實有密孔，但用凝膠内封，其晶瑩剔透，形似燈，完全可以擁有‘埙’的功能！”她大喜過望：“華英，我們必定能做成！”

随後立刻鋪開紙張，開始繪圖樣子。

古籍上說，燈的珠心是藍珑玉，再雕刻飛禽走獸，其實一則是為美觀，二則是保證在燈器内形成氣、聲回流。東珠串成山河圖，再裹起來，做成燈罩，再塗以膠密閉，獨留風口。

小笙：“百靈燈不是平白無故發聲的，它在滾地時發出聲音，懸置在清盆又能發出‘冥冥’回聲。總之都是風灌進去，就會發出響聲！”

華英：“懸置二字就很古怪了，既然發光、發聲都有了，那最後燈器如何能浮在水面呢，聞所未聞啊！”

小笙興奮道：“是浮石！”

華英：“浮石是什麼？等等，我好像聽姑姑說起過，漂水裡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