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謄嘴角噙着笑,不厚不薄的唇弦輕輕微彎,一面給小笙添茶,進退有度,一面觀察她的神情,他要确保她是高興的。
但笙笙總是這樣,大多時候情緒都不會擺在臉上,天大的事壓到她面前,她郁悶片刻也能揭過去,韓謄暫時拿捏不好她眼下心情如何。
要是還不算差,他想錦上添花再告訴她一個好消息。
要是她不太高興,那就得先按住不發,先把人哄好了再說。
小笙喝完茶,放下杯盞,眨巴眨巴靈動的眼睛,耐心等待。
韓謄現在變得比從前謹慎得多,畢竟喜歡誰,對她的顧慮就會增加,他竟也會擔心自己哪句話不得體,又勾起從前她對自己的壞印象,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他的思量實在太雜。
緘默間,他将缱绻的情意克制起來。斟酌來斟酌去,熬得腦筋疼,右手食指不經意摩挲那枚玉扳指。初五日,他約了新晉少府監右丞、靜凝公主的驸馬,關珩,一道去千寶山冬獵。
那山色風景旖旎,本不出名,因山澗有許多熱泉,多年前吸引闊商建以高宅,鑿出池路,逐漸形消費鍊,去的人多了,難免生出人口失蹤、經濟糾紛等事端。又因千寶山在宮城北面十來裡,朝廷嚴禁私商買賣,一口将哪兒包攬,如今成了皇家所在。
小笙怔怔望着他,啟唇道:“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說吧,什麼事。”
韓謄與驸馬打獵結束也就在午後,吃完酒再說會兒話,不過申時。
他是想邀她初五酉時去泡溫泉。
小笙愕然笑道:“溫泉?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去泡溫泉!”
少女眼睛明亮得緊,一瞬不瞬照進韓謄的心底,她的聲音輕軟婉轉,又帶着幾分正色,落在韓謄耳朵裡,無異于一碗甜藥潑在他心尖兒上。
隻是他回味過來方才抓住漏洞。
韓謄揚眉:“你要跟誰去泡溫泉?邱一山?還是别的什麼人。”
此時在船尾盡心竭力搖橹的某人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心道,一定是天太冷,這雪還沒有停,湖心亭那邊也還在演戲,衆學子個個歡呼喝彩更沒有散場的意思。
眼下四周都是宮燈,燭火倒映在湖中,水面似被仙娥撒下一把金粉。腦子轉過彎來,心裡突然憤憤不平。他已搖了一刻鐘,累得手臂發酸,郁悶道:“憑什麼韓謄跟小笙在船艙内下棋品茗,他卻要在這裡跟他們做苦力!”
關鍵還是他自己主動跑這兒來挨凍的,回味過來的邱一山,丢開船槳,把苦差事丢給韓謄的小厮,自己忙鑽船艙内。
進來就聞到芳甜的味道,暖得他渾身都舒坦了。
邱一山笑道:“韓二公子有好茶沒,賞一碗暖暖身子。”
說曹操,曹操到。韓謄黑漆漆的目珠定定落在他身上,嘴角還挂着沒有褪去的似有若無的笑意。邱一山見狀捉摸不透,但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太好。
韓謄道:“坐,我們正說到你。”
邱一山道:“說到我什麼。”
他心道:絕對不是什麼好話題!
韓謄親自給他倒了一盞茶,半晌才道:“這陣子你在宮中替我照應笙笙,辛苦費心了,多謝。”
邱一山笑道:“甭客氣,大家相識一場不容易,韓世孫您還是太見外。”
韓謄笑着未置一詞。
邱一山喝完熱茶,讪讪坐了一會兒,想找小笙搭話,發現韓謄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他也不敢去冒韓謄的尖,跑到隔壁裡間搬來熏籠烤火。
小笙這才解釋道:“不止有一山,還有與我同住的華英、夕月她們。”
初六日是“送窮日”,按照年節規矩,學子們可以向都料告假,她們都商量好了,初六初七那兩日去爬山,放燈,泡溫泉,晚上再吃全魚宴,在那裡過一夜,翌日再回宮。
韓謄聞言忖度,笙笙是要初六初七這兩日才出宮,可他與關珩約的是初五。
小笙:“你若是也要去泡溫泉,那你能不能等我一兩日,我們在湯泉山上見。”
韓謄道:“自然是好。”
自錢塘回來至今,韓謄不似從前自由,父親對他有了新的要求,怕他再受天災禍端,隻要他在家中讀書寫字,以備來年春闱,早晚與父母跟前晨昏定省。那些酒席親宴,一概免了不要他去,好不容易須得出個門,也要多多的人跟着。
韓謄低眸從袖中拿出一包東西,用上好的絲絹包裹着,暫時看不出是什麼。
小笙道:“你要準備明年的春闱?”
不對,今夜除夕一過,那省試就是三個月以後。小笙與他如此親厚,她怎麼不知道韓謄何時過了鄉試呢?難道是走營繕書院的渠道?可是這兩年他很少回書院聽學,國公府有自己的家塾老師。
韓謄聞言手一放,雖軟語溫存,卻也夾雜些許無奈:“你從來不關心我的事。”
小笙忙道:“我是關心的。”
韓謄:“你若真的關心我,那我怎麼沒感受到?”
小笙:“我隻是……心裡默默記挂,不曾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