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一山好奇:“那家裡幾口人,都有誰,都種地嗎?”
小笙點頭:“是的。”她就像回憶上一輩子的事,比着手指,數道:“爸爸,媽媽,外公外婆,我們一家都種地,哥哥大學畢業回來也隻能種地,我要是不穿的話,估計将來也是種地,但我其實不是很喜歡種地。”
邱一山聽到這裡,坐直了身體,手掰着膝蓋:“不是,你們家有多少地要種?”
小笙剝了蟹殼兒,膏脂厚膩的嫩肉,蘸了茱萸姜料,放進嘴中,吞咽道:“十來萬畝吧。”
邱一山瞳孔放大,不可置信:“什嘛?!”
小笙忙虛扶他一下,擔心他踩滑腳倒下去,“一山,你坐好,小心摔了。”
邱一山疑惑:“你不是………可你,那怎麼說呢…………”
比起自己中産階級的小康家庭,在小笙的奇遇記對比下,他頃刻間釋懷多了。
小笙回憶道:“爺爺年輕的時候,是一個農學院的院士,為了給奶奶治病他犯了點錯。”
邱一山将小火爐裡溫的酒提出來,給她倒一小杯:“什麼錯?”
濕帕子擦完手,小笙繼續用小錘子敲打新蟹的背殼,說道:“爸爸說,好像是他……曠工。”
邱一山:“曠工?”
小笙皺眉道:“就是經常不去上課,被學生投訴後學校就把他開除了,後來他就專心跑遍全國各大醫院,一心一意要給奶奶研發治病的新藥,本來頭兩年發展還很順利,藥販子知道了,就又把他給舉報了,奶奶病情惡化走了以後,爺爺精神方面不是很樂觀,他就跑到北方一口氣承包十幾萬畝黑土地,想把自己弄破産。”
邱一山聽得不可思議。
“後來呢。”
小笙都覺得有些造化弄人:“可是第一年種大豆,就碰上出口潮。”
那個季度,爺爺賺到了十輩子都沒賺到的錢。
邱一山:“…………!”
小笙無奈:“可是他還是很不開心。”
邱一山:“因為沒如期破産?”
小笙搖搖頭:“不是,這是次要,主要的是人在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就會傷春悲秋,誠惶誠恐,爺爺說這些錢要是早點來咱們家,奶奶或許就不用走了。禍不單行,第三年秋天,爺爺去參加論壇的路上因車禍去世,那些土地就都留給我們了。”
邱一山:“所以那些土地就被你們繼承了?”
小笙:“爺爺早就列了很詳細的遺産清單,算來算去,總之,那十二萬畝地裡有八萬是我的。”
邱一山震撼:“為什麼分你這麼多?”
小笙撇撇嘴:“因為爺爺覺得我完全沒有種地天賦,學習也不是最好的,說不定長大後能早點幫他把它們搞破産,也算完成他的心願了吧。”
邱一山駭然:“不是,像你這種情況,應該叫農場主吧。”
小笙蹙眉,一本正色道:“農場主?我從小就淡泊名利,根本不在乎别人叫我大小姐還是富三代或者農場繼承者。”
一山虛了虛眼睛,凝視她:“……………”
小笙:“真的,一山,我愛财,重财,但财不會終身跟随我,我一直把身外之物看得稀疏平常,因為我完全知道!一個人除了健康和腦子,他什麼都不會真正擁有,他甚至一夜之間可以從千萬富翁變成……難民,逃荒難民!”
說完這一句,小笙已經面紅耳赤,鼻子發酸到想哭。
邱一山感同身受:“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小笙恢複下情緒,繼續道:“我在洛陽讀書的時候,經常班裡考23名24名。”
邱一山:“不錯了啊,河南,前三十!”
小笙:“可班裡總共才25個人。”
她的身邊有太多實力超群的人類。
小笙說道:“我哥,人機大學霸,四位數的乘法他能心算你知道嗎,心算!這其實都不重要,可别人不這麼想,他們會說一個父母生的,同一個家裡養的,怎麼就有天差地别!每次開家長會,爺爺都隻能陪我坐最後,我特别難受。”
後來難受着,難受着吧,就習慣了。
小笙将剝好的一小碟子蟹肉端到一山面前:“給你一山,謝謝今天來陪我暖房,我心裡特别高興。”
邱一山伸手去接:“謝謝,不過你爺爺把那麼多遺産留給你,我覺得他不在乎你會不會弄破産,他隻是想給你留一份保障。”
小笙道:“我很想他,可是我已經很久不再回憶這些事,一山,你知道我現在最開心的是什麼?”
邱一山:“什麼?”
小笙笑道:“最令我稱心如意的,就比如眼前這一碟蟹,我放在嘴裡,吃出滋味,我就知道我還活着,這難道不是千古第一幸事?”
邱一山醍醐灌頂,豁然開朗,舉杯說什麼也要同她喝一盞。
等大卓打着燈籠進來接人時,邱一山已經滿口在喊“真真”了。
小笙望着主仆二人釀跄的背影,默默歎口氣,人人都有遺憾。
一山愛慕沈姑娘,在他心裡,沈姑娘珍貴得就像天上的月亮,而一山卻隻是地上的清池,他能傾盡所有照出沈姑娘的全部,卻始終無法真正走近觸碰他的月亮。
後來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小笙都不知道,沈姑娘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一山,他的一腔熱情到底是青春期時的悸動,還是來到這個時代孤寂下的寄托。
所以小笙舊事重提,很認真向他請教這個問題:“你這麼愛沈姑娘,一直放不下,可沈姑娘愛過你嗎?”
那是與一山相識以來,小笙唯一次見他濕潤了眼眶。他說喜歡一個人,并不複雜,也無須解釋,就是想着她的時候,心裡終于不再隻郁郁想家。
“你喜歡的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小笙似乎不太理解。
于是邱一山問她,來到這兒,最想家的時候怎麼辦?
小笙回憶一下,當她記起自己不屬于這個時代,某一天開始就會莫名其妙非常想家!可那個時候,她心裡已經有韓謄了,所以,每當她想家的時候,她就會想想這裡的韓謄。
一山說,就是這樣的道理。
這一夜,小笙好像又回到了金燦繁密的麥田,那個豐收忙碌的秋天,爺爺駕駛着自動化收割機在一望無際的地裡勇往直前。
翌日,頭陀打着鐵片走街串巷報曉,小笙從甜甜的美夢裡驚愕坐起,那一瞬間,心中有千絲萬縷的好情緒。
當日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臉上,小笙擡手擋了擋,認真觀察這個世界,興奮卻又如同浪潮般極速退去。
她就這樣合衣在新卧室睡了一夜。
燒水,更衣,沐浴,小笙坐在堂屋前的躺椅裡擦頭發,簡單梳了髻,穿好襖裙鞋襪。
今天要拿着新戶籍、匠籍去書院報道!
可是她正煮粥時,外面有人敲門。
小笙抻着耳朵傾聽:“誰?”
她擦擦手,穿過院子,扒下門栓開門一看,竟然是個穿青襖兒黃裙,滿頭珠翠的明豔少女。
少女眼波盈盈,懷裡還抱着一隻極漂亮的三花貓,她笑着逗逗貓,又擡頭看看小笙,突然不高興了,嗔怨道:“你家巷子也太窄了,我的車輿都進不來。”
小笙:“你是誰。”
少女莞爾一笑:“我是韓兮宜。”
小笙:“韓,兮宜?”
“韓謄,是我的二哥,這下你總該知道我是誰了吧。”
小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