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鼓樓傳來下學信号時,小笙正安靜坐在一隅如饑似渴汲取書海知識,這些前所未見的軍器禁書,在接觸到的那瞬間就為她打開新領域新世界的大門。
兵器火器圖樣講解和注釋非常詳盡,主要涵蓋理論與實際運用,比如“禁廂鄉藩”四類軍種相應配備的軍器,就多達擺滿四五個大書架。其中從禁軍分出去的戍邊軍的兵器最多最複雜。
據小笙所知,韓謄的大哥就是遙隸禁軍,需要番戍,曆練歸來大概就能長駐京城。但其實天子對軍隊軍制有極強的管控力,文臣班子樞密院直控禁軍,武将沒有太多實權。
而且看得出,軍器的改革和創新是目前最大的問題,小笙對此,非常感興趣。可如果要吃透這些知識,入門少則得花上一兩個月時間,海量浏覽,飽讀相關。
“叮叮當當”的鑰匙碰撞聲由遠及近,書吏敲敲門,提醒她要清場了,請早點離去。
小笙吞了吞唾沫,依依難舍将書籍歸于原位。離開藏書樓後,卻在小池塘遇見買糕點回來的大卓,順口邀她去靜德居吃晚飯,小笙記挂家裡的小貓,多謝了一山的盛情,疾走着從書院西北角門出去。
今日她走了一條新路回觀英巷,沒想到半盞茶時間就到了家,因為小笙家的側門出去也是一條巷子,巷子裡有一株茂密的棗樹,是以側門出去的那條巷子就叫——棗兒巷。
小笙為此也是心裡默默笑了很久,果然是樸實無華的名字。
卻說三月春雨多,不知道怎麼了,她平時身體很好,從小到大極少頭疼腦熱,這次隻是因為在書院看書太晚,多淋了會兒雨,回來大半夜竟渾身酸疼起來。
她起初不以為意,仗着自己年輕有底子,想着挨過幾天就好了,于是多吃瓜果鮮蔬和肉類葷菜。可是到了第二日,她竟然連床都下不來,躺着腰酸背疼,腦子渾渾噩噩,一到下午就燒得渾身滾燙。
卻說韓謄的省試結束,一連三天日夜身在貢院的高壓下,不是常人能承受,甚至有考生半途暈厥昏死被擡出去,就連考試結束,家裡條件好些的,也是雙腿打顫直接被車馬轎子擡着回去。
那日,謝氏親自帶着人和馬車到貢院迎接韓謄,好在韓謄沒有落下乘,一日既往身姿挺拔,除了面容有些憔悴,眼下兩團烏青,其他都還好。謝氏心疼不已,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忙吩咐人将韓謄扶上馬車,快快回府。
對于母親的關懷備至,韓謄感到更加有壓力和疲憊,卻仍強撐着精神與她應答,實際上他在上馬車之前,還有個不切實際的幻想。今日省試結束,全城都知曉,接考的人不計其數,笙笙會不會也同他們一樣來貢院看自己?
可是貢院大門一開,韓謄最先看到的便是在黑壓壓的人群一角,站着翹首期盼的母親與自家一堆下人,再找一圈,也沒有發現自己殷切期盼的人。
車廂内,謝氏握着兒子的一隻手,寬慰道:“罷罷罷,好歹是考完了,我兒辛苦,臉頰子都累瘦一周。等過幾日你大哥從西北回來,我們一家子好好團聚熱鬧,今兒先回去,沐浴更衣先同你父親請安,他還等着你呢,完事吃畢飯,再回你自己院兒裡,可好?”
謝氏早在自己院裡給二郎備下他平日裡愛吃的菜式,衣物香湯更是一應俱全,全家人今日就等着二郎歸家。
韓謄笑道:“一切都聽母親安排。”
謝氏聞言,心中越發順意。
卻說回到國公府,焚香沐浴,請安敬香事畢,在父母親的院子裡吃過飯。外頭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春花在雨中搖曳,下人們忙着搬花收衣,婢女進來關窗戶。
韓謄換完袍子,躺在椅子裡随手拿起一本閑書翻閱,沒想到是本地方志,挺有趣的,他心裡第一個想到笙笙應該也喜歡這樣的書籍,索性站起來走到屏風後頭重新穿戴,認真束好頭發,還特地戴了抹額,盡量按笙笙的喜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端雅,再用錦帛包好書拔腿往外走。
誰知剛出二門,婢女就撐着傘小跑過來追上他:“二爺哪兒去。”
韓謄問她什麼事。
婢女道:“夫人遣奴婢來問您晚膳有格外想吃的菜嗎,小廚房好早做準備。”
韓謄打發道:“不必,随意即可,母親小廚房的手藝向來是最好的。”
婢女得到了這樣的答案還不滿意,竟然攔在韓謄的去路當口,繼續說道:“夫人說今日天氣有些不好,二爺就在家裡好生休息,凡諸親友,過幾日再慢慢相聚也是一樣的。”
韓謄起疑:“母親還有别的話嗎。”
婢女擡頭看了韓謄一眼,隻見他微微翹起的嘴角怎麼都不像是在笑,她小心翼翼道:“夫人擔心您,好容易考完省試,二爺,我們回去吧。”
韓謄聞言,确實有道理,不過他沒有徑直回自己屋,而是來到韓兮宜的院子。中午吃飯的時候她的神情就充滿古怪,韓謄隻當她是與那些王孫公子的相看犯愁,如今來看,她愁的倒不是那個。
韓兮宜卧在貴妃榻上扒拉着華容道,其實心思沒有在機巧玩具上,腹内早有隐言不得發。母親說她年齡也不小了,過幾年就要出閣,雖然大哥跟二哥的婚事也沒有定下來,但相看人家的契機總是到了。自從年後,謝氏就有意無意給她挑選夫婿,門第,樣貌,家世和前程,千挑萬選,可她又不認識他們,見也沒見過,脾氣秉性如何她最是擔心,偏偏母親說要給她擇一個最好的夫郎,教她莫擔心。
家裡隻有二哥對她說過,不管母親父親如何做主,隻要她不喜歡那人,他就一定站在妹妹這邊。可是如今二哥哥就交代“看好小笙”這一件事,她好像也沒辦好。
正發愁,韓謄已經到了她的院子,下人們通傳,韓兮宜想躲起來可是迎頭就被韓謄抓了個正着。
他抖抖身上的雨水,笑着問她在做什麼玩兒。韓兮宜雖然沒有真正見過韓謄發脾氣,但是他跟大哥不同,大哥性格豁達正直,笑起來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二哥睿智卻有城府,他有時在笑,不代表他真的心情好,也不代表他冒雨來自己的院子,就真的隻是為問她在做什麼玩兒來的。
韓兮宜立刻就想到救兵,微弱道:“母親差人來喚我,想是裁制夏衣的娘子來了,我得過去看看,二哥哥……要不你先回去。”
韓謄笑道:“我要去觀英巷,你上次說要送個什麼戒指給小笙,不如今日我一同帶了去?”
韓兮宜道:“外頭都下這麼大的雨,改日再去吧,二哥哥才考完試,身上正累得緊,還是先回院子好好休息保養身子。”
韓謄:“母親近日是不是見過小笙。”
韓兮宜深吸一口氣,該來的還是會來,她點點頭,承認了。
韓謄:“她們之間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