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謄确實被氣得不輕。
但他頭腦還是清醒的。
韓羨這樣罔顧人倫觊觎自己的親弟妹,說真的,他還是潛意識裡輕視笙笙的出身,覺得她不是出自高門顯貴,便仗着自己的家世權勢,欺負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兒,量對方吃了啞巴虧也無處訴苦,更有甚至,覺得自己也不會為笙笙撐腰。
于是便笃定這場偷腥風月在家族裡掀不起驚濤駭浪,越加肆無忌憚!
一次,兩次!
韓謄暗暗捏斷手中的紫毫!
笙笙從前年紀小,隻長骨架和身高。女孩兒的身體還在發育期時基本與少年無異,再加之她個性友善,舉止磊落,礙于韓謄的關系,書院裡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渣頂多也就是在嘴皮子上逞逞能,并不敢真的對笙笙做什麼。
可笙笙受過的委屈,韓謄都知道,所以不急,一個一個清算。
沒想到剛解決完一撥。
韓羨倒迫不及待就撞上來!
平日裡看起來韬光養晦、修身節制的好哥哥,背地裡色令智昏連禮義廉恥都不想要了!
韓謄冷笑,他真是越來越敢幹。
卻說小笙那邊對此還渾然不覺。
畢竟從前隐匿身份,頂着兄長的戶籍一心撲在書院造業上,平時除了對韓謄懷揣一心一意的少女心思。
其他人在她眼裡就是朋友、同仁或點頭之交的區别。她很少把視線聚焦在容貌上,于是,自覺鮮少收到除韓謄以外的男子給予的男女之情的信号。
當她從東菱口中隐隐約約得到一些破碎信息,拼接在一起,大概就是三房的五少爺,就是那天在南郊盛林園坡上偶然碰見的那位,姑娘您要是再不幸碰見了,還是躲着走比較好。
小笙吃着芙蓉餅,小口小口咀嚼,細細品嘗其中美味,聞言詫異,擡頭問道:“那日我不過是沒有跟他打招呼,他不會由此對我産生成見?有機會解釋清楚就好了。”
東菱愕然,在她看來,姑娘和五爺能不碰面,最好一輩子永遠都不要撞上。
那不是個好的!
而當韓謄得知笙笙的态度,沉肅的臉被她單純善良的心思再度氣笑了。
那個家夥不是對你有幾分成見。
他是對你産生不該産生的邪念!
韓謄沉默良久,他沒有别的話要交代笙笙,他知道那混蛋的龌龊心思與她無關。
隻是讓東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陪着她即可。
等過了五月,最多六月底,二人成婚一起住到府邸韓謄的院子,就再也沒有哪個宵小敢再惦記她。
一想到笙笙對男女之事仍舊持最質樸的本心,完全沒有往惡念上去揣測對方。韓謄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擔憂。
罷了,别叫她深知道得好,笙笙這個人,除非她自己願意,其實在這種事上,她的自尊心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韓謄立在案前,深深吐氣。
眼見過了四月下旬,小笙意外收到一山的來信,以及一大箱土特産核桃!
大俞的郵驿系統已經非常成熟,除了官造八百裡加急,民用轉遞州縣之間往往兩三日就能送到一封急信。
更何況書院也有獨立的書信驿站,一山就将書信投遞到了書院。
信上說,他在青州一切安好,此地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州民得知他是京城營繕書院來的學生,對他更加熱情起來,目前到了稍微有點吃不消的程度,因為竟然有人提出要他當女婿!
一山則再三汗顔表示,自己還頭婚未娶,就先不考慮寡婦姐姐們了。
給千萬貫嫁妝也不行!畢竟他家裡最不缺的也是錢。
除此以外還有兩點不好。
一則飲食不慣,青州沒有羊肉吃,更沒有抹肉淘。
好在這裡水果種類極其豐富,比如有酸棗兒,甜柑、荔枝、鳳栖梨,嘉慶子過不久也要成熟,屆時給她捎一箱回來嘗嘗鮮。
但在此之前,請小笙将之前拓下的《木經》手稿,從藏書樓借閱出來給他送過去。
馮主事水土不服得厲害,剛來沒多久就病倒卧床不起。再加上春夏之交不宜養病,如今斷斷續續湯藥吊着,估計不日就得轉回京城。
原本通判官邸督造工程已接近尾聲,奈何知縣盛情難卻,挽留再三,實則就是扣住一山當女婿。
後見他甯死不屈,方才咬牙退而求其次,設大宴,美酒香花款待,請一山務必再留兩月,協助都料再起造一座香樓塔,以做孝廉祠堂供奉之用。
這就是第二點不好了,他恐怕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
小笙讀到最後不禁笑出聲。
一山屬實太慘。
不過她也感到十分欣慰。
看來一山在青州的督造事宜進展得頗為順利,不僅如此,他仿佛還得到了認可和重用。
青州這些年因對外航運發了大迹,富商富賈,雨後春筍般冒出頭。
去年他們往京都進奏院呈遞折子,大張旗鼓喊着要造堤壩、修水渠、起建官邸和農務院效忠朝廷,回饋百姓。
但朝廷對此似乎并不持積極态度,官家回複的詳情也很是暧昧,總之拖了好久工部才從營繕書院撥了馮主事、一山等人過去督造。
小笙心道,他恐怕要在那邊住長了。
少說下半年才能返京吧。
但事不宜遲,因為之前在錢塘借閱喻老的《木經》本卷,小笙至今記憶猶新,之後又反複鑽研,積累到現在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手劄。
書院的藏本不好外傳,她立刻翻箱将自己的書劄翻出來,細緻封好。
又買來一隻腌羊腿,挖空一部分,把書劄塞進羊腿裡,再次裹一層牛皮紙,最後從書院的馬驿發向青州。
路上不出意外,三日左右一山便能收到。
希望屆時他還能美美的吃上一碗羊肉湯吧。
且說時光飛逝,轉眼到了五月中旬。
京城街頭巷尾熱議紛紛,魏國公府韓家大公子韓望,要迎娶觀文殿大學士家的大姑娘楊慕姝。
此新聞引得全城轟動,傳出嫁妝有十裡紅妝,彩禮連金屋玉堂都裝不下,最後傳來傳去,竟傳出天子賜婚的美談。
不多時,韓家立刻出手平息謠言。
隻道是普通嫁娶,并無街頭巷尾流傳那樣的荒唐誇張說法。
魏國公韓鼎中又連夜上書向官家陳情,字字懇切。最後他覺不夠虔誠,沐浴更衣身着朝服面見天子。
一把老骨頭跪在幽靜的大殿中。
坦言長子娶親隻邀親朋,僅設家宴,并不鋪張浪費走極盡奢靡的那套面子功夫。
官家好生安慰一番魏國公,稱其二子皆為朝中棟梁,長子韓望為他鎮守邊關多年勞苦功高,二子韓謄更是金榜題名将來恐怕也少不得要為大俞盡心。
文官武将嫁娶聯姻何罪之有?況且又是“嶽丈”家第一次迎娶兒媳婦,該大辦還是要盡可大辦,不必理會坊間流言。
天子此話一出,吓得韓鼎中本就直立不起的腰身更加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