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教,父之過。”觀塵說罷,又将天邊的雷引來落在自己身上。
衆人看着一道又一道雷往他身上砸去,而他沒有抵抗半分,雷将他的白衣打得黢黑,避開他的雨傾盆而下,也将他澆了個透。
雷停時,他渾身狼狽得已沒人敢看了,神情卻仍舊是淡然:“師叔覺得,這樣的懲罰,夠不夠?”
“你!欸!你可以用這樣的方法堵住我的嘴,堵住全天下人的嘴,可總有一日,她捅出的簍子你兜不住了,我看你還要怎麼辦!”掌門氣憤拂袖而去。
觀塵靜默片刻,朝所有人道:“雨停了,諸位可以回去修煉了,今日之事由我而起,萬望諸位莫要受此事影響,安心修煉。”
“是。”衆弟子慢慢散開。
觀塵彎身将地上的人抱起,轉身的瞬間,嘴角溢出一股血,随即,嘭一聲,阿岫腰間的鈴蘭鈴铛從腰間散開,落在地上,化作一灘灰。
他垂眸看一眼,緩步朝前,回到寝殿之中。
阿岫醒來時已在從前居住的卧房中,師父坐在她的對面,大概是察覺她醒了,師父也睜開了眼。
“你知道錯了嗎?”
她看師父一眼,忍着渾身疼痛坐起來,淡淡道:“我沒有錯。”
觀塵也平靜下來:“你認為殺人不算錯嗎?”
“為何算錯?”
“旁人殺你也不算錯嗎?”
“那便是我該死。”
觀塵沉默好一會兒,靜靜道:“你既執迷不悟,便也不适合在此處了,去秘境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出來。”
阿岫眉頭微緊,還未來得及回答,便又失去了意識。
觀塵緩緩起身,看着她平緩落入禦虛秘境之中。
那日在雨中,他探去阿岫殺人的記憶時,各種各樣的怨念飛襲而來,他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诋毀和謾罵。那些聲音對他來說并不算太刺耳,他也早已不在乎這些,可阿岫不一樣。
他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他以為對阿岫用無盡的包容與愛就可以,可世界不是完全純白一片,他不可能将阿岫一直困在一個真空世界,阿岫遲早要面臨這個真實而又殘酷的世界,一旦阿岫踏入真實的世界,所有壓抑着的情緒便會全面反撲。
禦虛秘境和其它秘境不同的是,它并不是一個修煉者用打鬥磨煉修為的地方,而是一個磨煉心性的地方。它像是一個真實的人間,其中人妖鬼皆是有善有惡,經曆完秘境中的一切能讓人心胸寬闊,豁然開朗。
可還有要命的一點,這秘境的一切雖都是從前發生過的事,可嚴格來說仍舊是虛假的,若是旁人或許還能被開解,可換了阿岫來,他沒有一絲把握。
他收起秘境卷軸,緩步進了洞府之中。
救治狐妖、引來天雷又救回阿岫,對他身體的消耗實在太大,直接讓他從大乘中期掉回才入大乘境之時,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再想什麼更好的辦法了,隻能先閉關修煉,臨閉關前,還朝外傳了一道口令:“抱歉,接下來一年的滌淨日我都無法參加了,還請諸位傳達,不要白白等候。”
此事餘波久久不能散去,弟子們聚在一起無意閑聊起,皆會是一陣唏噓。
“其實,此事也不好評判,阿岫是殺了人,但神君又将人救回來了,這樣一看,若是再要阿岫一命抵一命,的确不算公平,況且神君也已處罰阿岫了……”
“沒人要她一命抵一命,但她犯了這樣的錯,總該要逐出師門以儆效尤,否則往後這樣大的山門該如何管制?”
成安聽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師妹的體質與旁人的不太一樣,神君這樣做自有神君的道理,我們都不必再為此擔憂,安心修煉便是。”
“是,大師兄。”弟子們紛紛散開。
成安也拿起劍,繼續在大殿前揮舞。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略明白一些,阿岫師妹的性情比旁人的更急躁些,心性也比旁人的更動蕩些。
他總覺得就是去流月國那一趟影響導緻的,心中越發自責,一直想要去當面見見阿岫師妹,可聽聞人去了秘境之中,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觀塵出關有一陣子了,他日日在秘境外盯着,盯了也有許多日了,還真如他所料的那般,别說是用秘境裡的曆練開導了,阿岫根本連招都不接,一開始落在何處,現在就還在何處,從秘境的春天到冬天,連位置都未挪動過。
他對她已有些無可奈何了,實在想不出到底還能有什麼辦法,能讓所有事都回到正軌。
“你還是不覺着自己有錯嗎?”
“師父?”阿岫驚得從樹下坐起,“仰頭看着天空,師父,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觀塵未能料到,但語氣鎮定,緩緩踏入秘境之中,落在她跟前。
她一愣,随之揚起唇,差點兒一個箭步上去抱住他。
“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殺人。”
觀塵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你知錯了就好,人命可貴,沒了就真的沒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是以後再犯,師父不會再幫你,你自己去一命換一命。”
阿岫微微垂眼:“我知道了。”
“既已知曉錯了,便跟為師出去吧。”觀塵轉身朝前走,“在這裡待了快一年,也沒人說話,悶壞了吧。”
“師父,我有話要跟你說。”阿岫突然跪下。
“嗯?”觀塵回眸,“何事?”
阿岫擡眸看着他,認真道:“我有心理話,很早就想跟師父說了,在這裡待了這樣久,我想明白了,說也是一輩子,不說也是一輩子,還不如說。我殺那隻狐狸,是因為我讨厭有人和我搶師父。而我讨厭别人和我搶師父,是因我喜歡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