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甯芙驚叫一聲,他在幹什麼!他要殺了師父,他自己的親爹!
這一刻,她的心徹底絕望和冷靜下來。
傀儡的确,是無情無愛的東西。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她所愛之人了。
電光石火之間,甯芙拔劍,“铛”的一聲斬斷周浮生的劍。
她眼前浮現出許多年前,她初上天門宗時的畫面。那時她被爹娘所丢棄,心中酸楚,郁郁寡歡,常一個人怯怯的躲在角落中,也因此,受到不少其他弟子的欺負。
那日,師門中給每個小弟子發了一把桃木劍,囑他們好好保管。可她的劍卻被另一個弟子一腳踩斷。
那時,她太小了,太微弱了,也太惶恐了。
她木木的跪在地上,捧着她的斷劍,心中一片茫茫然,隻想着師父從此就要将自己趕出山門,而爹娘見她被趕出辛辛苦苦才選拔進入的大門派,想必又羞又怒,他們不會再要她的,爹說過了,他們家沒錢,已經養不起她,他們指望着她,而不是她指望他們。
天下之大,她已無處可歸。
便是這時,一把桃木劍輕輕的朝她抛下來,甯芙怔怔擡頭,看到一個一臉傲然的少年,漫不經心的朝她點點頭。
那時,燦爛的陽光從那少年的背後傾瀉下來,他衣角飄飄,身姿俊秀的站立在天門宗巍峨廣闊的亭台樓閣中,美的就像畫中的仙境一般。
這麼多年了,他們都長大了。他雖有大師兄之名,卻遊手好閑,一事無成,可是,她從未輕視過他。她愛他,盡管他早已不記得當日的那把桃木劍。
可是,如今他成為了傀儡,他要殺了師父,他與混沌為伍,他是他們的敵人。
她隻能……
周浮生看着自己被斬斷的劍,微微愣神,甯芙趁此時機,一劍直向周浮生心口,同時,淚水滾滾而下:“對不起,大師兄。”
卻沒料到周浮生足尖一點,輕巧躍到她背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讓她手中的劍動彈不得。甯芙流淚道:“放手!”
“師妹。”
甯芙周身一震,手上霎時便失去了力氣。
周浮生輕輕的、憐愛的、如同歎息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大概是糊塗了,傀儡是殺不死的。”他又強撐着開玩笑道:“不過,若是你執意要殺你師兄,那我恐怕真的就要死了。”
甯芙的淚水已經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她不可置信道:“大師兄,你……真的是你嗎?你、你不是傀儡?”
“不哭了。”周浮生走到她面前,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本生着一雙丹鳳眼,狹長,上挑,微微的促狹之中帶着十足纨绔和風流的氣息。可是,此時,他就好像驟然換了一種氣質,臉色蒼白、沉穩、褪去往日輕浮。
“我不是傀儡。”他苦笑,“你們若不信,盡管來驗。”
那麼……
真正的傀儡,周浮生要殺的人……
蘇有容面色一沉,喚周丁異道:“師父。”
周丁異眨眨眼睛,呵呵呵的怪笑起來。
隻見,方才他胸口被周浮生刺了一劍,傷口很快便愈合,就如同毫發無傷。
李刻青大概明白周浮生方才的怪異舉止了。
混沌真正殺掉的人不是周浮生,而是這天門宗的掌門人周丁異。可是,周浮生乃周丁異之子,父親的異常,做兒子的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但是,最開始,他鐵了心的承認自己就是傀儡,不讓大家對周丁異有所懷疑。
李刻青輕聲道:“他若知道你如此維護他,想必,心中也是歡喜的。”
“是嗎?”周浮生有些苦澀的微微一笑。
最開始,他不願爹爹被認出是傀儡,于是當他們懷疑他,他毫不避諱的便承認了。他想,隻要他咬定了自己是傀儡,他爹便不會被發現,便可以安穩的活下來。
可是,後來他發現,他不能這樣做。
混沌再度出現,恐怕,又會和一千多年前一樣,吞噬人頭,企圖毀滅一切。那時,他天門宗理應擔起守護天下的擔子,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欲,讓他爹這個傀儡隐藏身份、傷害到大家。
“爹。”周浮生朝周丁異叫道。
周丁異呆滞片刻,忽地微微一笑:“好兒子,剛開始你是很好的,怎麼忽然就不好了呢?難道,你不愛爹爹了嗎?”
他的這些話,已經是被人操縱所說了。周浮生也不回答,微微一笑,忽地跪下來,将額頭深深的貼在地上。
他緩慢朝周丁異磕了三個頭。
十數年父子情分,從未刻意去珍惜,因為總覺得來日方長。但此刻方才懂得,多少風雲變幻,原來隻不過刹那之間。
“爹,我會為你報仇。”他說。
夜愈發深了。
一陣鋪天蓋地的大霧漸漸籠罩天門宗,遠處的東西一概都綽綽約約、看不真切。
傀儡想要殺了段匆。但如此情形之下他自然不可能得手,于是隻有在大霧中和衆人沉默的對望。
李刻青的眉頭微微皺起。
若傀儡是由混沌所操縱,而混沌殺段匆是因為仇恨,那麼,混沌為何不自己出手呢?它明明就在這天門宗之中,可是,從方才至今,它卻從未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混沌如此強大,能夠殺得了一代掌門人,卻為何獨獨如此懼怕他們,隻敢派傀儡出手?
——它在躲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