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問問他,他對她黃亦玫究竟懷揣着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才能讓他心甘情願放棄又漂亮又高智,情緒穩定還懂他,又能帶着他奔向錦繡前程的蕭文然?
他該不會隻是單純享受這種被人依賴的感覺吧?
呵,真是好笑。
方協文進門的時候,玫瑰正倚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看弗洛伊德,敞開的行李箱亂七八糟,丢丢趴在一旁,桌子上倒着兩個啤酒罐,而唱片機正在播放一首他沒聽過的迷幻風格的搖滾歌曲。
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卻沒有擡頭看他。
方協文立刻嗅出了反常的味道,他把東西放在門口,徑直走向她,小心地問道:“怎麼了這是,一個人還喝起酒來了?”
玫瑰這才像剛看到他似的,擡眸一笑:“沒事,就心情好。”
“心情好?”方協文看了看混亂不堪的房間,眼神顯然很懷疑:“發生什麼開心的事了?”
“因為要回家看爸爸媽媽了呀。”玫瑰合上書,目光從他染着冰冷氣息的大衣衣角慢慢向上,掠過那條帶着暗紋的棕色圍巾,最後,落在他看上去有點蒼白的臉上,問他:“雨還在下嗎?”
“嗯,不過已經小了很多了。”方協文俯下身,扯了張紙巾擦了擦桌子,然後把皺巴巴的紙團連同兩個東倒西歪的啤酒罐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他才不經意地看了看不應該出現在此刻的行李箱,問道:“不是還有幾天才回北京嗎?怎麼今天就開始收……”
“明天就走。”玫瑰蓦地打斷他的話,像強調什麼似的說道。
方協文似乎有點不敢相信,又重複了一遍:“明天?”
“嗯。”
“幾點?”
“早晨七點出發。”
方協文身形晃了晃,“這麼早?”
玫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但還是點了點頭,“嗯,所以,我要睡了。”
“哦。”方協文無所适從地解下圍巾,正準備挂到衣架上,卻聽見玫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今天你要不還是睡樓下吧,我怕我明天起得太早吵到你。”
他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
“你睡覺那麼乖,怎麼會吵到我?”
玫瑰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不管不顧的睡姿,冷哼一聲,“你少來。”
“我說的是真的。”
“是怕你吵到我。”玫瑰故意刺痛他,“這段時間你加完班都不上樓,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方協文不吭聲。
“還是說,有别的原因?”
玫瑰腦子裡都是他和蕭文然每天一起加班一起去食堂吃飯,讨論完數學之美再讨論搖滾,然後再一起坐地鐵下班回家的畫面,心塞得厲害。
“就是這個原因啊,我回來的太晚,怕你沾了我身上的寒氣不舒服。”
玫瑰點點頭:“是有點不舒服,所以你下去吧,我要睡了。”
方協文再次僵住,臉上有點委屈:“可你今天不是還沒睡呢嘛……一會兒我去洗個澡,身上就不涼了。”
玫瑰說:“不需要。”
方協文有點回過味來了,試探地問道:“你今天是不是來那個了?”
玫瑰被氣得呼吸一滞,他是在說她在故意找茬吵架?
“沒有!”
“哦,我懂了,你已經開始離别焦慮了。”方協文眨眨眼,臉上的笑容彌漫開來,安慰道:“沒關系,到時候你要實在太想我,我就跑去北京看你。”
玫瑰:“……”
他平時都是這麼自我攻略的嗎?
方協文轉過身去挂好大衣和圍巾,進衛生間洗了臉和手,出來就開始幫她整理行李箱。
玫瑰咬咬唇,他這果然是照顧人照顧成瘾了啊!
“這幾天全國大降溫,北京的溫度估計已經零下了,你要多穿點衣服,别凍着了。”
玫瑰卻說:“方協文,這已經是你連續一個月加班到十點以後了,辦公室到底有誰在啊,讓你一天到晚不想回家?”
說完,她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即希望他說點什麼,又怕他真說點什麼出來,心跳聲如雷鼓噪着她的耳膜,連指尖都有些顫抖。
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問自己,如果剛剛過去的那三個小時他真的是跳上對面的地鐵去追蕭文然了,她該怎麼辦。
幹脆聽黃振華的話回北京和那個所謂的傅家敏去後海吃白酒燴青口嗎?
“辦公室有的可太多了。”方協文笑,“超清顯示屏,免費的食堂和健身房,還有加班費。”
玫瑰對他避重就輕的行為很生氣,但她剛酒喝得太急,這會兒運動神經正遲鈍着,也就坐在原地沒動。隻是靜靜看着他沿着下擺開口将衣服翻折過來一個個卷成卷,再規規矩矩擺在箱子裡。
空間果然省了一大半。
玫瑰彎了彎眼角,笑得極其明媚:“回頭邵總要是給你發個女朋友,你豈不是就可以住在公司為他賣命了?”
“胡說。”方協文起身走到她身邊,捏了捏她的臉:“邵總到哪給我找一個你這樣的女神去?”
然後走到衣櫃前,自然而然從抽屜裡拿過她的内衣褲,放進行李箱隔層的小物收納袋裡,末了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才轉過頭來看她:“應該差不多了,不過就算缺了也沒什麼,反正是回家。”
又說,“其實也怪我,要不是為了陪我,你也不用忍受上海這麼難熬的冬天了,北京家裡有暖氣肯定會舒服很多。”
玫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比剛才還生氣了,但面上仍然淡淡的:“方協文我明天不是回北京。”
他的表情果然凝在了臉上。
“不是回北京,那去哪?”
“去閩北,武夷山地區。”
“去做什麼?”
玫瑰攏了攏頭發,好整以暇的,“做課題,也可以理解成團建旅遊,我們院裡好多人都去,包括心理學社那些人,你不用擔心,他們會照顧好我的。”
“心理學社……也去?”方協文艱難地看了玫瑰一眼,“所以謝令妤和李湛也去嗎?”
玫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們倆不去,謝令妤帶李湛回北京見家長了。”
空氣裡開始流淌槍花的《Don't Cry》,時間像是被誰按下了暫停鍵。
“你都不問問我哪來的搖滾唱片嗎?”
“所以演宙斯那哥們兒也去?”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緘默。丢丢不明白為什麼空氣突然這麼安靜,輕輕喵了一聲。
微微醉了酒的玫瑰斜斜倚在沙發邊緣,頭發散亂,面色酡紅,白皙的腳踝從長睡裙裡慵懶地伸出來,這一切都讓方協文感到渾身發燙,又隐隐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失控。
今晚的她有一點奇怪,可他又想不通那絲奇怪究竟來自于哪裡。
“你說的是郭子千?”玫瑰認真思考了一下,“他應該是去的。”
又笑了笑,“唱片是王垚剛叫人送過來的。你們同事私交還挺深,我都不知道你喜歡搖滾,他竟然都知道。”
方協文蹙了蹙眉,下意識反問了句:“王垚?”
“嗯。”玫瑰指了指茶幾上的便簽紙,“你看落款。”
方協文向前兩步,從茶幾上拈起便簽紙。
玫瑰先是被他修長的手指吸引了視線,然後才直視他的臉,恨不能用自己的雙眼錄下他所有的微表情。
可他的臉上始終沒有閃過一絲異樣,垂眸略略讀了那幾行字之後還忍不住調侃了句:“這個王垚,還真矯情。想把書送我,離職前直接拿單位來不就好了?”
玫瑰這才問道:“王垚離職了?我說他怎麼跟你說深圳見呢。”
“嗯,之前不是跟你說蕭文然帶走了杉珩的小半個技術團隊嗎?邵總氣得都住院了,我這不剛從醫院回來嗎。”
玫瑰的思緒突然就有點混亂,内心又升起一絲難掩的喜悅,不确定地問他:“你去醫院看邵總了?”
方協文沒直接回答,隻是突然俯身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語氣有點心疼:“最近醫院裡得流感挂瓶的人很多,馬上就過年了,你可得照顧好自己,讓我少操點心。”
玫瑰咬了咬唇,任他把自己抱到床上,眼神逐漸柔軟,“文然姐沒問你要不要跟她一塊走啊?”
“問了啊。不過我肯定不去啊,她把人都帶走了我的機會不就來了嗎?再說……”方協文清澈的眸子裡逐漸盛滿深情,“深圳又沒有黃亦玫。我要想去當初早去了,還用得着她帶嗎?”
玫瑰愣了幾秒,然後就是心髒劇烈的跳動。
“好了,你睡吧,我下樓了,明早起來送你。”方協文幫她蓋上被子,站起身來,關掉唱片機,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對她說道:“回頭把你北京家裡的地址給我一下,我給叔叔阿姨買了些禮物,本來是想着讓你過幾天帶回北京的,既然你要先去趟福建,也沒法帶了,我直接快遞過去吧。”
玫瑰被他的一系列的招數打了個措手不及,總覺得哪裡不太對,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到門口了。
然後她才看到門口放着的幾個禮物盒,也終于明白剛剛消失的那兩三個小時他究竟幹什麼去了。
“方……”
“早點休息,晚安。”
在她喊出他的名字之前,燈已經滅了,門也被他從外面關上了。
玫瑰終于被氣笑。
心底的甜蜜卻無法自控地湧了上來,然後她一把扯過他平時枕的那個沾染了他身上草木香氣的枕頭,沒好氣地指了指,“好,方協文,你走了容易,下次再想上本姑娘的床,可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