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琤悚然:“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者仍舊自說自話,仿佛重複上演的劇目,輪回過一次後并沒有什麼不同。喻瑾拽着呆滞的葉琤藏好等到晚上,果然看見相同的村民和小孩來到田邊,舉行同樣的儀式,輪番殺戮後剩下成長為完全形态的蛭狐。
葉琤躍躍欲試:“我來!”
“小心,它會一次比一次強。”
“放心,我不會大意的。”
自從和喻瑾多次切磋後,葉琤的實力水漲船高,比兩個月前進步不少,認真和蛭狐打完一場,成功拿下它的首級。
葉琤輕輕呼出一口氣,覺得比之前單獨對付次級異型要輕松得多。
喻瑾旁觀者清,能看出來葉琤少了很多花裡胡哨的動作,贊賞道:“不錯。”
葉琤等了半天沒等到下半句:“沒了?”
“你還想我說什麼?”
“一般‘不錯’後面不都會加個‘但是’什麼什麼的嗎?”
“沒有但是。以你現在的實力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很厲害了。”
葉琤揚起笑:“你還挺坦誠的。”
喻瑾看出他有些疲憊,于是道:“你休息吧。等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們要保存體力。”
葉琤點點頭,随即想起另一個問題:“糟了,我們沒飯吃怎麼辦!”
“這裡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
喻瑾倒是鎮定得很:“我估計,這裡輪回一次的時間對應現實世界應該隻有幾分鐘。不用擔心,你也不會感到饑餓,畢竟次級異型的能力還不到那種程度。”
葉琤徹底放下心來。
兩人在域場裡度過了十二個傍晚和黑夜,在輪回到第十二次時,面前出現的蛭狐終于有所不同了。它穿着一身血衣,桀桀冷笑道:“真厲害,區區人類,居然能殺了我那麼多分身。”
葉琤根本懶得跟它廢話,提劍揮去;喻瑾和他左右夾擊,封鎖了它的退路。
異型在自己的域場裡會變得更難對付,這一點葉琤深有體會。他不敢大意,全力出擊的同時也做好回防的準備,燎原烈火燃勢洶洶,清剿蛭狐勢在必得。
蛭狐不閃不避,反倒沖着葉琤而去;它操縱着地裡的淤泥卷上葉琤小腿,那些微弱的念頭又開始作亂,葉琤揮劍去斬開淤泥,卻發現猶如抽刀斷水般毫無成效。
原來在兩人不斷清剿蛭狐分身之時,蛭狐也在暗中觀察他們,确定葉琤是兩人之中比較好對付的那個,于是幹脆一邊閃避着喻瑾的攻勢,一邊給葉琤制造麻煩,企圖擾亂他的心神:“同類相殘的戲碼你們也看夠了,這次不如就讓我來當這個觀衆吧?”
蛭狐話音未落,葉琤就感到一陣口幹舌燥,拿着明敕的手一滞,被蛭狐鑽了空子溜出去。它用着孩童般清純稚嫩的聲音,惡意道:“嘻嘻嘻,滋味如何呀?”
葉琤咬緊後牙槽。他的血脈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純粹的殺意在四肢百骸肆意流淌,不斷叫嚣着: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喻瑾加快攻勢,一刀斬下蛭狐右臂。蛭狐卻渾然不覺,嬉笑着繼續加碼:“如果不想殺他的話,就隻能殺掉你自己了哦!”
喻瑾厲聲道:“葉琤,離遠點!”
蛭狐竊笑着調轉矛頭對準喻瑾:“嘻嘻嘻,你怎麼不去殺了他?你不是做夢都想殺了他嗎,現在就是動手的最好時機,為什麼還在猶豫?”
喻瑾神情一凜。
葉琤猛地擡頭,半截黑繩從衣領處滑出。他嘴裡血腥味翻湧,一字一句道:“你、做、夢!”
下一刻,無數洶湧的火光從天而降,蛭狐沒提防自己頭頂,被燒了個正着,嗞哇亂叫着拍打身上的火焰,尖聲詛咒道:“你們去死!都去死——!啊啊啊啊啊——”
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冰渣子紮穿了它的軀體,喻瑾冷着臉,手起刀落,又一次斬下它的頭顱。
蛭狐終于徹底化為塵埃。
喻瑾伸手攬住葉琤肩膀:“你剛剛——”
葉琤吐出一口血,渾身接近虛脫,意識也逐漸模糊。他眼神渙散地看着喻瑾近在咫尺的臉,嘴唇一開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用盡全力對抗精神操控的意識一旦松懈下來,便失去了最後一層禁锢,變得不堪一擊。
葉琤下意識地往前傾去,貼上喻瑾的唇瓣。
等葉琤再次醒來時,發現他正躺在醫療室的病床上。
手上還在打着點滴,葉琤感到腦子裡針紮般刺痛,過度使用靈能後的身體也倍感虛弱,他躺在床上緩氣,良久才慢慢恢複了些精神。
醫療室内沒有别人,隻開了盞弱光線的燈,窗外天色黑沉沉的,不知道現在是幾點。葉琤勉力支撐身體坐起來,靠在床頭揉着額角,開始回憶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三秒後,葉琤單手捂臉,恨不得即刻上吊自盡。
——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究竟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冒犯的舉動?
好巧不巧,房門被輕輕推開,葉琤一擡頭,喻瑾提着個飯盒出現在門口。
葉琤:“……”
更尴尬了。
“你終于醒了。”
喻瑾似乎松了口氣;他反手關門,走到床邊坐下,先倒了杯熱水,稍微動用異能降到合适的溫度後遞到葉琤嘴邊,那副架勢看起來像是要親自喂他喝。
葉琤虎軀一震,慌裡慌張地接過杯子:“我——咳咳!”
“别說話。你的聲帶受損,強行說話喉嚨會疼。”
葉琤乖乖閉嘴,悶聲喝水。他偷偷斜眼觀察喻瑾的神色,發現似乎并無異樣,心底竟莫名浮現出些許失落的情緒來。
喻瑾打開飯盒:“你睡了近三天,不知你何時會醒,我帶了點吃的。”
葉琤比劃着手勢外加口型,想詢問那天他昏迷後還發生了什麼。喻瑾平日裡稍顯冷淡的神情微微松懈,無奈道:“南越分部不是缺了你就停擺了,你還是先專心養傷,勿要思慮過重。”
雖然這麼說,但喻瑾還是簡述了之後的事。
那天蛭狐被斬于喻瑾刀下,葉琤受傷昏迷,域場随即崩塌消散,兩人回到原來的空曠草坪上。南越分部衆人知道他們不慎陷入域場,當即采取緊急措施試圖重新刺激蛭狐展開域場,沒想到才過了不到半個小時,兩人就打破域場出來了。
吳縱帶着增援恰好趕到,衆人驚訝于葉琤居然重傷昏迷,随即水系的執天者為他稍作治療,并迅速返回分部,等候多時的莫晨風親手接過治療重任,衆人在外面心急火燎地等了大半天才等來一句“情況穩定”。
“至于那位張道長……”
喻瑾似有哀意:“我們從域場掙脫之後,他便已身亡。江滄溟将他的屍身送回道觀了。”
張道長在獨自離開道觀,跟随分部衆人剿滅蛭狐前早已打點好觀中上下,指定了繼承人。他素來威信極高,觀中弟子無不服氣,即便是預想中最壞的結果,也無人為難于分部衆人。
雖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葉琤仍舊不免悲從中來。他無聲歎氣,心想着等痊愈後一定要去吊唁。
醫療室内安靜下去。葉琤食不知味地喝完飯盒裡的清粥,喻瑾起身道:“那你先休息,我回去了。”
這就走了?
等葉琤回過神來,才發現他正揪着喻瑾的衣擺不放。喻瑾提着飯盒疑惑道:“還有何事?”
“……”
葉琤忐忑地松開手搖搖頭,幾乎是慌忙地掩蓋掉最真實的情緒。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謝謝你。
直到喻瑾離開,葉琤都沒有提起域場裡最後發生的事。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窘态被對方瞧了個一清二楚,自然是令人羞惱的,喻瑾沒有反過來嘲笑他已是十分善解人意,他也不該對此事過度糾結了。
也許成年人之間的默契就是盡可能地不和周邊常有聯系的人撕破臉皮,哪怕隻是維持着表面的和平關系。在這一點上,喻瑾所為遠比一般人要高明得多。
葉琤的手指在唇邊停留片刻。
罷了罷了,就當是意外揭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