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你有多少錢可以用來吃飯?”話到嘴邊你還是矜持了一下。
“不算多,但是不會讓你感到餓的。”
你意動:“哦,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他很敢說呀。
“嗯?”夏油傑明顯聽你的話停滞了一瞬,他很快又微笑問你:“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隻不過是樸素的沒錢而已。”
你已經有點想念燒肉的味道了,手插進過分蓬松的裙擺中,把它當做容身之處,決定了要去吃飯,又選好了飯搭子,你開始正眼瞧他。然而他像是陷入了某種呆滞。
嗯……
你添加了一句解釋:“關于上次那個人,他沒給錢。公寓裡無論是床底還是馬桶水箱都找不到現金了。”
于是夏油傑又為了他腦中悲慘的你的人生添加了一條注腳。你從他悲憫的表情裡看出來的。
“所以,我們去吃什麼?”夏天很熱,你走在他前面,燥熱的手心碰到另一邊涼涼的胳膊肘才涼下來,不過胳膊就遭殃了。
“你想吃什麼?”
你雖然沒有預期他會問你,但你早就想好了第一志願:“燒肉,蓋飯,生蛋黃。”
“好,那我們就去吃那個。”
你覺得吧,夏油傑這個人,不是什麼壞人之餘,人也許還不錯。
3份燒肉與4碗米飯下肚,最後一碗被你撒上了海苔碎和蔥花,加了桌邊免費的熱茶并為茶泡飯。混合肥油的氣息肉香撲鼻的脆皮烤肉,咔嚓作響的焦皮與肉質細軟的内裡完美調和,即使是放到寡淡的茶湯裡品嘗也不會遜色分毫。
你一點也不反感肉類配上清甜的大米粒。
你有些開心,美食的魅力從來不小,以重點在于苦痛與欲望滿足的杯相飛升的你,從不抗拒這樣的誘惑。又一串燒鳥順着你的口腔進入你的胃,你也就變得不那麼沉默了起來。
你以為夏油傑想就調查的主題詢問你和你那幾個客人的交集,得到線索,或者對你本人有着和他們差不多的興趣,他卻在問你生活的遭遇和困境。
他很快得知你流浪至此,無依無靠,無牽無挂,沒有親人朋友,也沒有在上學。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這個問題倒是有點難的,你說:“忘了。”
“……”他又問:“那你叫什麼名字?也許對找到你的家有幫助。你其實,并不确定自己的雙親已經亡故了吧?”
你看他,一絲猶豫的神情在眼中閃過,慢吞吞地回答:“這個啊,其實不記得了。”
他于是以莊嚴的語氣問你:“具體是怎麼回事呢?”
“我會忘記一些事情。至于名字……印象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人用姓名稱呼我了。”你說出似是而非的話語,停下了筷子,雙手放置桌上,與他面對面,細而泛紅的手指還在棕黑的底色身上顫動。
這事情并不難理解,于普通的人類世界而言,你既然已脫離生與死的輪回,就自覺地與他們分隔開來,更何況,研習隐秘的知識與禁忌典儀的歲月,本就和離群索居挂鈎;而對于漫宿裡的司辰與侍奉其麾下的具名者們而言,區區長生者的的存在又顯得格外渺小,雖然你很注重形式上對神明的恭謹,但你相信,大約是無人在意你的。
你告訴夏油傑:“人的流亡和遷移,也不是什麼大事。”
接着你問:“我們還可以再吃多少?”示意他比對賬單與錢包。
一頓飽餐後,你滿足的抹了抹嘴巴撩開簾子走出店面,漫步在末班車已經過點的黑黢黢街道上,你對夏油傑要如何趕回學校有些興趣,但是問了又能怎樣?你又不可能開車送他回去。
“事實上,”他莊嚴又溫柔的語調和面容中無可置疑的哀愁讓你意識到,接下來他打算說些什麼看起來重要的内容:“前些日子我遇到過一個女孩,也像你這麼大。”
“哦?”
壞了,你遇到救風塵大隊了。這是你的第一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哦。”
不過他接下來說的一席話又打破了你的刻闆印象:“她有家人,有本來應該即使在兒童歲月被蒙蔽,卻也在往後的年月裡被補償的平安順遂的一生。我希望她能幸福,也以為自己能夠保障她的幸福。後來她在我面前去世了。”
你鄭重向他表明:“好的,我還活着,你呢?”
你與夏油傑的悲喜在這夏夜中就如同泾渭分明的涓涓河流與海水,從不相通。你不知道他是怎樣看待自己:立志幫助他人的好人、使命未達的護花使者,亦或者是心中夢想仍存的高中生?而你隻覺得他突然變得脆弱的眼睛和透露迷茫的面頰更好看了。
他放不下你大概是覺得你弱小又應該被保護,也想補償内心的一些……隻對他本人有約束力的虧欠。你認為這是道德感略強導緻的。
“我知道,對不起啊,小妹妹。我隻是想幫助你。”他苦笑的時候也是面含愧意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你--比他矮許多的小個子,看上去也瘦弱,回身走了兩步,不怎麼費勁又很迅速地攀上他挺括的軀幹,你摟着他的脖子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他被你吓了一跳,連忙要推開你:“你在做什麼,我不是那種意思。”
“嗯,我知道。”有意思的是你,也許是你難得飽餐一頓後聯動了其他本來沉睡的感官,它們恰巧又發現這少年俊美非常,也許你隻是偶然的熱情過剩。真有趣,現在你反而比他高些了,你俯視他,看見近距離才能觀察到的他眼睑下的憔悴青色,挺括的鼻梁,以及微微撅起的嘴唇。
對視三秒後,你發出一聲歎息,再次低下了頭。
在那之後的幾天,你都沒再看見夏油傑。也許,你永遠也不會看見他了。你對他的印象除了那雙眼睛,那張嘴,就隻有他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