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萬佳樂是被清晨升起的太陽晃醒的,橘黃色的曦光從窗簾縫隙直射,刺眼得緊。
她翻個了身子,暗裡咕哝一句髒話。
眼睛還沒睜開,但是腦子已經逐漸清醒,像是将積年累月的塵土擦拭幹淨透亮般。
陌生的香氣,不隔光的破窗簾,還有不遠處嘩嘩流水的窸窣聲。
等她慢悠悠意識到有問題的時候,腦子裡那根弦‘啪’一聲斷了,緊接着就是理智的轟然倒塌。
她倏爾睜開眼,環顧四周,足足盯了一分多鐘才确定自己所處的位置不是在家裡,而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床上。
不過萬幸的是,衣服還算完整,應該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
她剛要起身,發覺自己仍有些頭重腳輕,于是又幹脆倒回枕頭裡躺着。
喉頭幹巴巴像是卡住了一根雞毛,她嘗試着咳嗽兩聲,發出的卻是一種渾濁而粗重的聲音。
萬佳樂被吓得愣了愣,在床上東倒西歪地仔細回憶起昨晚的事情。
某些七零八落的碎片像是時間倒流的電影,畫面一點點補齊。
她想起了向忱,想起了沈泊言帶她回家吃飯,想起了那碗‘迎客面’,還有一些好聽得讓她覺得花都開了的話。
再後面的記憶又開始變得模糊,好像昨夜的宇宙,具有遺忘的浩淼和狂熱的精準,而她的靈魂就停在了那刻讓人沉溺的溫柔中。
萬佳樂強撐着跳下床,本想趁着沈泊言在衛生間洗漱時偷偷溜走。
但等她蹑手蹑腳地拉開卧室的門,準備一口氣沖到玄關時,迎面正碰上男人從衛生間出來。
他赤.裸着上身,腰間隻圍了一條白色的浴巾。
精緻美好的肉.體強壯有朝氣,看得萬佳樂心髒極速俯沖,差點從喉嚨裡蹦出。
雖然她嘴巴上嚷嚷着:“你有病啊,怎麼不穿衣服。”
然而斷斷續續亂飄的眼神,卻是出賣了她内心最真實的想法。
沈泊言停了一下,水漬在這停住的空隙裡從他的發尾滴落,順着胸膛一路劃過,留下影影綽綽的印子,又從溝溝壑壑的腹肌隐入了白色浴巾内。
“這是我家。”他的語氣稀松平常,“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起這麼早。”
萬佳樂一愣,啞口無言。
眼見着男人目不斜視地與自己擦肩進了卧室,她準備再次悄無聲息地跑路。
但這意圖僅僅是剛在腦子裡成型時就被沈泊言預判到,聲音也随之從拐角處悠悠傳來:“早餐在桌子上,吃了飯再走。”
萬佳樂說:“不用了吧,太麻煩了。”
沈泊言荒誕地哼笑:“現在說這話是不是太晚了點兒。”
“啊?”
沈泊言已經穿好了衣服從屋子裡走出來,看着她绯紅的臉頰,心情愉悅:“昨天晚上喝多了吐我一身都沒說麻煩,吃個飯就麻煩了?”
萬佳樂立在原地,像尊一碰就會碎成粉末的雕像。
餐桌上的食物豐富,一眼掃去,她甚至覺得自己在沈泊言眼裡是不是個饕餮。
上次早餐外賣就這樣,這次還是這樣。
她其實不挑食,牛奶面包,包子豆漿,對她來說都是很不錯的早餐。
高中那時候算是寄人籬下,嚴旭偶爾給她帶帶早餐,她好像沒什麼資格挑剔。
但沈泊言不一樣,他總由着她。
高二有次兩個人一起去吃早餐,她點了碗皮蛋瘦肉粥,裡頭的肉沫似乎沒腌制好,帶着一股淡淡的腥氣。
她吃不習慣,硬着頭皮往嘴裡塞。
厭惡和愛意同樣藏不住,更何況她那一副無法忽略的表情。
沈泊言瞧着那視死如歸的面容就想笑,于是摁住了她不斷往嘴裡送粥的手腕,問她:“不好吃?”
萬佳樂實話實說:“這肉吃着腥氣。”
沈泊言撈起肉沫來聞了聞,沒聞出個所以然來,又問她:“是這個肉腥,還是你就不吃豬肉?”
萬佳樂咕哝:“這個肉腥氣。”
沈泊言沒說什麼,起身去點單台又重新要了一碗。
這回要的是皮蛋火腿粥,豬肉也是原材料,但勝在火腿有足夠的香氣。
他将女生剩下的半碗粥自然而然地接了過來,舀一勺嘗了嘗,徒留萬佳樂一個人在原地愣神。
她瞪大眼睛,似是放空了一瞬,又因着無形的暧昧而變得磕磕巴巴:“這……我吃過的。”
沈泊言倒是笑了,不太在意:“我知道,但是不吃的話不就是浪費,那我北京市三好學生的稱号可就名不副實了。”
“……”
她才不信一個肆意不拘的少年,會那麼在意那個所謂的榮譽稱号。
驕陽正好,金黃色的光芒撒了一地。
樹陰照水,鳥鳴啁啾,微風蕩漾。
初夏的花盛放極妍;身穿藍白相間校服的人往來絡繹不絕;少男少女各自朝氣蓬勃,嬉笑打鬧着。
好景明明都在門外,可她偏偏對室内那一隅移不開眼。
她不知道沈泊言的家庭,但他舉手投足間盡是斯文。
少年脊背削薄,身上散發着好聞的柚子清香。
烏黑的發梢垂在額頭,随着吱呀呀來回擺動的電扇,蕩啊蕩的,一不小心就這麼明晃晃地蕩到了萬佳樂的心尖尖兒上。
一碗普通的皮蛋火腿粥,成了她最喜歡的口味。
後來長大一點,她每走到一個地方都會嘗試各家粥店的皮蛋粥,卻沒再吃過這樣好吃的。
再長大一點,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她所懷念的不是那味道,她隻是懷念那個陪她一起吃飯;那個縱容她;那個會拿過她的粥繼續吃,嘴上雖然大大方方,卻也會害羞到紅了耳廓的少年。
曾經的場景時隔多年又出現在眼前,萬佳樂擡起一隻手,手背遮擋住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