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球骨碌碌翻身過去,原是仙師不知何時回到房裡。
此時她魂體穩固,心思清靈,自然明白眼前仙師便是書中悟空的授業恩師,菩提祖師。
她眨了眨眼。
祖師哈哈一笑,淨了手,走至琴邊坐下,笑道:“你魂魄未穩,我便奏一曲安魂之樂吧!”
琴聲悠揚甯靜,黛玉心神俱靜,整個靈魂都如浸在溫水之中,暖融融的舒服,前世的生離死别,靈魂的經年遊蕩,一點點得到了安撫,尋到了依靠。
忽思及去雪山的悟空,她的神思又恍惚了一瞬。
觀察了這幾日,她當然看得出此時的猴子,還是個沒得道的普通石猴,卻要為了她,去遭受風吹水淹,冰寒烈日。
祖師看她情緒低落,微微一笑,手指輕彈。
黛玉面前透明罩上,恍然出現了一座雪山,巍可聳天,狂風呼嘯,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逆風而上,不時陷入丈餘深的雪窩中,又艱難地爬出來。
黛玉球怔住了,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一切,
祖師的琴聲愈發溫柔了,仿佛在用琴聲在替悟空遮去風寒曲折,替黛玉掃去心痛迷茫。
悟空頂着風雪,蹒跚而行了三日,跌倒再爬起千百次,終于上了雪山之巅。
山巅之上,是刀刻斧鑿一般的萬仞峭壁,寒光肆意,冷鋒逼人,懸在悟空面前。
黛玉驚呼一聲,搖了搖頭,求懇地看着仙師。
祖師閉上雙目,琴聲漸轉峥嵘铿锵。
山仞之上,悟空已開始攀爬,滑不溜秋的山壁,淩厲疾勁的寒風吹得他一次次滾落崖下,頭臉上已滿是血污。
前世今生,願意為她舍生忘命者有幾人?
黛玉含着眼淚,睜大眼睛,将悟空的一次次努力收入眼底。
第十次跌落山崖後,悟空氣喘籲籲地攤在碎石之間,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山頂,轉了幾轉,顯然還在想主意。
不遠處,山石後,一隻埋伏已久的雪豹探出頭,弓身蹲步,即将一躍而出。
黛玉再也忍不住,拼命地撞向護體罩子,想要引起祖師注意,請他助一助悟空。
祖師雙眼微阖,若不是琴聲仍在,黛玉定然以為他睡着了。
雪豹已撲出,悟空雙眸仍眨也不眨地盯着山頂。
黛玉被護體罩子反彈在地,絕望地閉上眼睛。
良久無聲,琴聲卻轉平緩。
黛玉睜開眼睛,隻見悟空騎在雪豹之上,正徒手撕扯豹腿,口中笑道:“你這孽畜,原是給我老孫送梯子來的。”
那雪豹口鼻流血,早已沒了氣息。
悟空将豹腿一條條地扯下,骨肉理成一縷縷的,全部貼肉藏了。
然後,他站起身,束了束直裰,舉起一條血淋淋的豹腿,縱身一躍,牢牢地粘在了峭壁之上。
黛玉閉了一隻眼睛,又是心驚又是雀躍,眼見得悟空以豹骨為梯,一步步攀至崖頂。
一株晶瑩剔透、紅絲湧動的绛珠草正迎風搖擺,孤零零地立于山尖。
悟空單腳站在豹腿之上,将手上血污擦了又擦,反手把身上衣衫脫下,挑出一塊兒清潔幹淨之處,小心翼翼地将仙草請下來,虛虛地裹在裡面,回身高叫道:
“師父!弟子拿到了!”
琴聲驟停,祖師伸指念訣,罩子上影像消失。
一個灰頭土臉、血污滿身的猴子現于精舍,兩手緩緩張開,毛茸茸手心中,是那株至清至潔的仙草。
眼淚,瞬間洇濕了黛玉球下的軟布。
祖師接過仙草,以草莖為骨幹,以葉片為血肉,靈巧地捏出了個小人。
他輕吹一口氣,小人晃悠悠地越過保護罩,站在黛玉球身邊。
祖師打了個響指,透明罩子緩緩變為绯色,驟然化作一匹绯紅色的緞子,将黛玉球與小人包裹住,飛速旋轉。
流光溢彩,清香縷縷,綿綿疊疊的花瓣從天落下,在緞子外又罩了一層屏障。
祖師輕拍悟空肩頭,笑道:“仙草即将成型,你我在此多有不便,到外間去等吧!”
“有何不便?”
祖師隻是微笑不語,當先行出門去。
悟空忽反應過來,一個筋鬥翻出門去,回身叫道:“難道,這魂珠竟是個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