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您好,”空乘人員的聲音、連同被遞到眼前的飛機餐餐盒一并打斷了喬亦的思緒,“請問您需要什麼飲料?”
“涼白開水就可以。”喬亦關上手機中不用聯網的數獨小遊戲,擡頭說。十五秒後,他伸手從對方手中接過餐盒和水杯,然後道了聲謝。
此刻是2023年9月。
他乘坐的飛機即将前往那座他再熟悉不過的城市……再熟悉不過、但已經沒有任何親人的城市。
他們學校是畢業典禮最晚的那一撥。明明很早就完成了全部畢業要求,卻硬生生拖到七月才畢業典禮。
後來喬亦又在國外同一些老師同學道别,給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做了收尾,聯系了很多人、确定了自己那位死掉的“哥哥”沒有再給自己、以及自己那些身處國内的前隊友們留下什麼隐患,這才動身回國。
那時候已經是八月中旬了。
那位喬亦血緣上的家庭所擁有的“家族産業”如今的掌權人聯系他,問需不需要給他安排國内的住處,又問他接下來的打算。
這人雖然曾經在他親生哥哥手下幹活,但很難說立場站在他哥那頭——至少按照喬亦的理解、以及與其打交道的曆史來看,這人的立場隻有他自己,而并不是喬亦他們家的任何人。
況且在喬亦親生父親健在那會,這個哥哥對喬亦還不錯;在喬亦親生哥哥病危、他想辦法奪權的那些時間裡,也沒有做對喬亦本人不利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是客觀來說可以交個表面朋友的對象。
于是喬亦先是搖搖頭,接着反應過來對面看不到自己的動作,才又出聲:“不需要的……總之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你難道覺得我找不到工作嗎?”
對面卡殼了片刻,才說:“那倒沒有。隻是覺得你不讀博很可惜。”
“現在不讀又不是以後都不讀了。”喬亦說,“不要給我散播年齡焦慮,說不定我35歲再去讀呢。”
對面一聽,先是笑,然後笑着笑着突然安靜了下來,又像是想到某種可能性一般試探開口:“……等等。”
“嗯?”喬亦發出疑問。
“……你不會是想着回那個什麼Chain跳舞吧?”對面突然問。
“那個是Link,”喬亦指正,但并沒有反駁這個問題本身,“不要隻記一個花名然後靠感覺亂翻譯行嗎?”
“……不是,你腦子有問題吧。”對面聽出了這回答的潛台詞,于是直言不諱。
“說不定呢。”喬亦笑了一聲。
02.
“不讀博很可惜”這句話,有好幾個人給他說過。
包括他本科時候的導師、同實驗室的幾個同學,還有各路認識他的人。
雖然當初同身邊所有人不辭而别、急匆匆出國這件事說起來很狼狽、也很混亂,出去之後一開始是被明裡暗裡控制和威脅,然後是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每天往返學校和住處、還得想辦法額外賺錢,但到最後的一年,生活已經基本說得上是安定了下來。
母親最終離世是在2021年的秋天,是很安靜的離去。
當時的他剛進實驗室。因為是很優秀的學生,所以導師問要不要和師兄師姐一起出野外——這是很不錯的機會,但喬亦搖搖頭說自己需要每天去醫院,不能出去一整周。
而出事的那天,他确實沒有跟着一起出去,而是坐在實驗室裡寫報告。而後是醫院打電話,讓他過去一趟。
喬亦後來去看了監控,那确實是很安靜的離開,指标驟然發生變化的那一刻,屏幕上的人神色中也沒有太明顯的痛苦——又或者她已經痛苦了太久,因此體感上已經不再明顯。
而後是搶救,和搶救失敗。
再後來,喬亦在那兩年的臨時住處收拾東西,收到了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留給他的小紙條。
不知道什麼時候寫的,隻有兩行文字。一行是說看到這裡的時候我應該不在了,另一行寫的是“希望你自由地活着,不要學我”。
喬亦擡頭看着客廳角落安靜閃着紅光的監控攝像頭,将紙條折疊收好,又心想,但是我現在沒有自由,你也沒有做錯什麼事。
真要說“不要學”,那也應該是不要學那些粉飾自己罪惡行徑的人,比如他的生父和養父、又比如那個有血緣關系的哥哥。
但總之,自那之後,他在國外的生活就再沒有下一個巨大波折了。
03.
再後來,他能感覺到,那些無處不在的、環繞自己的監視已經輕了很多——這是很自然的事,因為他逐漸沒有了威脅,所以沒有了再被控制的意義。
但要讓他和國内的那些舊友、或者說和應時月聯系……有當時那場小事故在前,喬亦心中總歸會有些不安——實際上他懷疑這也是他哥哥的目的之一,是一種“報私仇”的表現,不僅排除他這個威脅、也要讓他這個空降家庭的私生子過得難受。
喬亦也試圖從身邊的月推顧洛知那裡打聽應時月的消息——雖然顧洛知非常詭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都是網上的消息、你就算不想或者不敢和他說話,總能下個fan club自己看吧。
“……我也有點不敢看。”喬亦半遮半掩地說。
但顧洛知最後終于歎了口氣,說應時月這幾年排名不如之前,但看起來生活也還不錯,于是喬亦安心了不少。
如果生活還行,那沒有我也沒關系,他心想。雖然應時月不是什麼擅長交朋友的人,但有一群關系還不錯的隊友,也不至于會很孤獨。
“你怎麼這麼畏首畏尾的,我是你我直接就去聯系他了,你們這種老朋友之間有什麼隔閡是讓十月哥哥罵你一頓解決不了的嗎,”顧洛知看了看他的神色,又問,“不會是因為你暗戀他所以不敢吧?”
“……不是因為這個。”喬亦停頓了一會,才歎了口氣說,“不要亂猜,也不要亂說。”
“哦。”顧洛知點點頭,“意思是還是不否認這句話本身對吧?”
“這個不重要。”喬亦避重就輕說,“都好幾年了。”
确實都好幾年了。
喬亦不會覺得自己在應時月心中不重要到“可以當沒有存在過”——雖然他确實偶爾希望如此,但也自然不會覺得應時月會對自己有像自己對他一樣的多餘感情。而站在對方的角度來說,年少的朋友總歸隻是年少的朋友,時間會消磨很多事的。
無論是友情還是創傷。
這倒也不是說他真的就準備永遠消失在應時月的生活之中。喬亦還是想着,自己早晚都會再去見應時月的——但現在絕對不是一個好時間。
他總歸是對之前的事心有餘悸。除非确定自己一切都好,否則暫時不要去聯系、更不要見面,以免重蹈覆轍——喬亦如是想。至于真的見到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如何發展,是補上那個曾經就該有的決裂儀式、還是能重歸于好,他可以做一點小小的争取,但絕不能太強硬,畢竟這事更多的還是應該交給應時月本人來降下審判。
到時候無論是什麼結果,有錯在先的自己都不應該有怨言。
至于抛開這一點的其他部分,他隻安安心心沿着當下的道路走下去,生活倒是還算進入了正軌。
上課、做科研、出野外,偶爾參加一下被顧洛知拉進去的那個社團的活動,非常規律、規律到缺少了一點課外娛樂,于是兩年就修完了一般人前三年的内容。
正常來說,這時候就應該考慮去哪裡讀phd的問題了——本來是這樣的,他都和導師約了office hour,準備說自己想要留在現在的實驗室了,結果去的前一天,那位平日裡跟在他哥身後的助理聯系他,說他哥生了病,不可逆惡化中,已經時日無多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天,喬亦相當少見地失眠了一晚。
而第二天去見導師時,發言就變成了“我打算先工作幾年再回來讀phd”。
04.
導師于是問他是不是找到了工作。
喬亦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實話說并沒有:“……但我想回國了,有一些我必須要回去做的事、和必須要回去見的人。”
最後他們聊了幾個小時,喬亦半遮半掩說了一些事。導師最後總算勉強理解了,給他說,以後什麼時候還想回來做研究的話,可以随時申請回來。
喬亦點點頭,道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