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從那個時候我開始相信奇迹……”

面前坐着兩個警察，身側有一塊玻璃，姚春美知道，玻璃後還坐着許許多多的人，他們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等待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從她的口中流出。

落後的小縣城高中也不講究什麼錄取通知書什麼的，他們就把名字用黑色的筆寫在一張大紅紙上，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就是考上了，沒有的，就是沒考上。

那個時候上高中的人很少，上初中的其實也不多，在紅紙之外還有着無窮無盡的人，但是紅紙上的名字看起來卻多的不可思議，好像所有人的名字都出現在那裡一樣。

姚春美剪着和所有人一樣的短發，她出落得不怎麼漂亮，站在人群裡很容易就會被埋沒。

那時的姚春美還不像現在一樣不苟言笑，她會笑，隻是笑得很僵硬、很勉強、很不好看，看了她，你就會知道原來愛笑的女孩也可以很難看。

她仔仔細細地找自己的名字，身邊很多人，擠來擠去的，有男的，但是大多數都是女的，還基本是中年女人，有人找到了就會用尖尖的、中氣十足的嗓子喊：“我找着了，我兒子考上了！”

人群中就會驟然爆發出一陣鴨子一般的聲音，像是在說話，也像是在笑。

姚春美叫不出來，她沒有這樣的嗓子。

“用我爸的話來說，我是個啞巴，在娘胎裡就沒有嘴。”

說到這裡的時候，姚春美突然笑出來，其實不難看，隻是看的人難受。

她環視一圈，看不見玻璃後面的人，但是面前的兩個警察還在專注地看着她。

專注的目光。

姚春美抿了抿唇繼續講，“然後我在中間找到了我的名字，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相信，我的命運一定不止于此。”

她的眼裡充滿希望，那天是個陰天，沒有太陽，但是姚春美感覺可以看見太陽，她還感覺周圍一陣陣的鴨子叫聲都是在為她喝彩。

鞋上布和鞋底連接的地方被陡峭的山路磨得薄薄一層，嘶拉一聲，鞋底就半掉不掉的，她的鞋就像一張貪婪的、合不上的大嘴。

回家的路上姚春美首先遇到了她的妹妹，姚春麗。

姚春麗在地裡頭都舍不得擡，被曬得黑黑的脖頸上布着亮晶晶的汗，一道一道地往下流。

“春麗。”她叫。

姚春麗就聽話的擡頭，不需要問，光是看姚春美的臉色她就知道結果：“你考上了！”

姚春麗被她圍着，把包擱在一邊，跟着姚春麗一起下地，她難得的羞澀起來，像個真正的小姑娘，躲着姚春麗的視線又忍不住看她。

大大的水瓶子就放在田埂邊，裡面水滿滿的，但是沒人有功夫喝。

姚春美是瞞着她爸偷偷跑下去的，她們得趕緊把活都幹完，要是被發現絕對會被打。

姚春麗沒和姚春美幹多長時間，她還着急回家做飯。

姚春美回家的時侯家裡吵吵嚷嚷的，姚春麗蹲在地上燒火，旁邊卻突然出現一隻大腳，一腳就把姚春麗踹到一邊，姚春麗頭碰在了炕沿上。

随之而來的是一頓叫罵：“這麼慢是想餓死老子啊！老子一天下田還不是為了養活你們兩個賠錢貨，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你爹，做事慢慢吞吞，以後能有男人要才有鬼咧！”

往常這段話還有後一半，主題是“不下蛋的雞”，但是他們家的雞現在開始下蛋了，男人就不說了，免得說走未出世的兒子。

姚春美把水瓶給在堂地，走進去幫着姚春麗一起燒火做飯。

男人看見姚春美就來氣，“念書念成個蠢貨！連個屁都放不出來，要我說，我當初就不該聽村長的！你就成了……成了個吃呆！”

男人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聽說過的一個詞，村裡有個人說是得了什麼“吃呆”，反正就是說人傻了的意思，他覺得用在姚春美身上格外的合适。

姚春美呆呆地看着竈膛裡躍動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