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依賴基于過去十幾年間邵瑩瑩以一個長姐的角色無微不至地對他好。細算下,這還是他媽媽施蓉當年的善因結的善果。
邵瑩瑩老家在離江蘇十萬八千裡遠的一個小村子,有一年夏天發洪澇,她父母不幸喪生,隻留下一雙兒女相依為命。
面對家庭的重大變故,正上高二的邵瑩瑩做好了辍學打工供弟弟上學的打算,卻被當時是大學生志願者的施蓉拉了一把,幫忙募捐解決了學費問題。
後來他媽媽出來創業,大學畢業的邵瑩瑩主動聯系上她,進了她的培訓機構工作,之後就一直到了現在。
周郵沒大沒小叫她一聲姐,其實論起來該喊“阿姨”才對。
“行了,我們去看看被你撞傷的那小孩兒?”
“不是被我撞……”周郵才要反駁又洩了氣,“好吧,該我倒黴,就算我撞的吧。”
江邊最終的診斷結果是右小臂輕微骨裂,打上石膏還得要住院觀察一周。最主要他傷的是右手,等于間接喪失了大半行動能力。
“同學,真對不起,你家裡人電話有嗎?”邵瑩瑩問。
垂頭跟着的周郵聽見“對不起”條件反射一擡,看見男生利落挺拔地站那兒,面對邵瑩瑩也不嚣張了,裝得斯文得體地回道:“沒有,阿姨你有事找我就行,我有手機。”
周郵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邵瑩瑩忙點頭:“這樣啊,那行。那阿姨先去給你把費用繳了。”
她轉頭招呼周郵:“周周,你看着他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這麼大個人了還要看着。”周郵撇撇嘴,但還是從牆邊站直了,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江邊自然不需要他看,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周郵一看他這愛搭不理的德性又毛了,鼻子裡哼出聲氣兒把頭也扭了過去。
兩廂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周郵先憋不住看了眼,人在他的餘光裡低頭發消息,他無意偷看,但還是被發現了。
電話響起的同時江邊沒預兆地擡頭,捕捉到了他的視線,語氣不善地問道:“你還有事兒?”
周郵:“啊?”
“沒事别杵着。”江邊沖門口一擡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切,跟誰要偷聽你打電話似的。”周郵嘀嘀咕咕地抱怨完,氣呼呼地出了門。
邵瑩瑩忙完一通才發現周郵不見了。
此刻他正坐在醫院走廊盡頭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小腿上的小熊創可貼。
“周周?”邵瑩瑩在遠處看了他很久,慢慢走過去輕柔地叫了他一聲。
周郵狠狠恍惚了一下,擡眸眼裡洶湧着莫名的情緒,幾秒後才緩緩散去。
他提起嘴角笑了一下:“瑩姐。”
為什麼晃神呢?
他思索之下,可能是有日子沒聽到别人這麼叫他了。
過去,世界上隻有兩個人會輕聲細語地叫他“周周”,其中一個已經永遠離開了他。
而另一個由于某些難以言說的原因,以及高中課業太重——七中的晚自習是市區學校最晚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去培訓機構那邊找邵瑩瑩了。
“可以聊聊嗎?”邵瑩瑩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一瓶盒裝酸奶。
誠然,周郵不僅吃東西挑剔,喝牛奶也一堆要求:純牛奶不喝隻喝酸奶,然後這個牌子太甜,那個牌子不夠稠,某某牌子包裝不好看——就像創可貼隻貼小熊圖案的,他牛奶隻喝一個固定牌子。
但是這些,周昌明從來記不得。
又或許是沒有想過要了解吧。
周郵道聲謝,抽出了吸管。
“最近學習累嗎?”邵瑩瑩挑了個老生常談的開頭,因為接下來她要說的話可能周郵不太願意聽。
男生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酸奶,感覺自己正漸漸冷靜下來。
“還行,習慣了。”他直起身,兩條腿交叉盤坐,“瑩姐,你有事就直說吧。”
這個年紀的孩子心理出問題的幾率連年攀高,周郵也和“沒心沒肺”這個詞南轅北轍。但邵瑩瑩還是驚訝于他的敏銳,遲疑之下選擇了比較委婉的切入點:“最近零花錢夠嗎?”
周郵沒想過她會問這個,于是解釋了一下:“夠,我找邵老師不是缺錢花……是怕萬一要住院檢查什麼的,備着點總沒錯。”
他靠上椅背,遠遠看着空蕩蕩的病房門口,突然走了神。
剛才那小子趾高氣昂地推卸責任,拽得二五八萬的……雖然很讓人上火,但他為什麼說沒有家裡人電話?
是沒有電話,還是沒有家裡人?
這時邵瑩瑩又問:“周昌明……你爸這幾天回來了吧?”
周郵收回目光,人一下子蔫了,仿佛向日葵瞬間抽幹了生命。
他點點頭,默然不語。
“我聽你爸說他想給你轉學,”邵瑩瑩觑着他,溫柔地說,“你不想去一中嗎?”
果然還是和周昌明脫不了幹系。
周郵在心裡歎口氣,他就知道周昌明撬不開他的嘴準得讓瑩姐來當說客。
“我想不想重要嗎?”他聲音低下去,“考試成績、排名他從來不問,就一廂情願覺得,多補課、多花錢,準沒錯……他壓根不在乎我的想法。”
“這是他要改的問題,可一中畢竟是省重點。”
“那瑩姐,你覺得我要去嗎?”周郵避而不答,把問題還給了對方。
“應該去。”
出乎意料的,這次邵瑩瑩沒有站在他這邊,幾乎瞬間就給出了答案。
周郵疑惑地提出反對:“可是我去了一中就一定能怎麼着嗎?萬一我跟不上呢?”
邵瑩瑩笑了:“沒想到我們周周居然會不自信啊。”
周郵立刻不好意思起來:“我沒有……”
“那就去呗。”邵瑩瑩正色道,“我們周周是世界上最最可愛、最最厲害的小朋友,站在任何立場上,我都希望你能去最好的學校,遇見最好的老師,然後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學你喜歡的專業。”
“因為你值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