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深處尖刻地痛了起來,江邊找到周郵的手指捏了下,非常克制地攥住了聲音的控制杆。
“你記得郭愛軍嗎?”
周郵:“找人堵你那個?”
“是我堂弟,他媽那會兒時常在外頭說三道四,說得很難聽,還被我碰見過兩次。”
“你這脾氣估計得炸了吧?……哦你那會兒還小。”周郵喃喃,“要擱現在我肯定幫你一起揍她。”
“反擊了,”黑夜裡,江邊的眼睛熠熠地亮,唇角帶着笑,“我拿東西砸了她,可那一幫人都幫着她說話,罵我小白眼狼,給我氣得,一路哭回了家……”
“……”
周郵長長地呼了口氣,在虛空裡盯着一處出神,許久後才問道,“江邊,你那時候過得很累吧……?”
“還好,過去了的事再想就不覺得累了。”
“真能幹啊小朋友,又能自己照顧自己,還能幫家長怼垃圾親戚。”周郵笑起來,由衷地誇獎道。
“是啊,做各種家務、鋪床……”提到這個江邊忽然笑了,又接着列舉道,“疏通下水道,甚至換洗空調濾網……哎你會換空調濾網嗎?”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會,連鋪床都是你教我的。”周郵側過身,就着他捏過來沒放開的手,往前摸了摸,觸到了江邊的手心,很輕很輕地點了幾下。
他說:“江邊,你真了不起。”
一字一音,格外用心。
“人麼,都是被逼出來的,當時所做,不過是順勢而為。”江邊不以為意地總結道。
“那也非常、非常了不起。”周郵鄭重地強調,“特别了不起,最了不起。”
漫天遍野的濃重雨聲裡,江邊保持着沉默。
又過了很久,才微微垂了眸,語帶愧疚地回應道:“……知道了。”
*
第二天早上是他先醒。
江邊眯縫着眼摸到衛生間放水,三分鐘後意識回籠,然後整個人宕機在了鏡子前。
……靠……我昨天晚上跟周郵都說了些什麼……!!??
江邊睜大了眼睛,一口涼氣吸上去半天沒下來,任由嘩啦啦的水流把手沖得冰涼,很長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半天都沒理出個清楚點的頭緒來。
靠靠靠靠靠靠!!
到底怎麼想的,居然能翻出許多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特麼事無巨細地全說了!!
全說了!!!
江邊越想越崩潰,差點噎死在當場,狠狠一巴掌掀在腦門上彎下腰去,不忍心再看鏡中這個缺心眼的傻叉。
他專心面壁,直到突然響起的門鈴聲将他從無盡的懊悔中拉出,周郵那熟悉的來電鈴聒噪地唱了起來,接着外間叮鈴桄榔傳出幾聲動靜,應該是人醒了。
江邊轉過頭朝着門發呆,卻沒想到下一秒周郵直接沖了進來!
江邊:(⊙-⊙)!!
周郵來不及跟他多解釋,一手掐滅通話鍵,邊把書包扔進他懷裡,又快又小聲地說:“别出聲!我爸來了!”
說完一陣風似的又卷了出去,幹脆利落地把江邊關在了裡面。
江邊:⊙△⊙??
這什麼情況?
他貼着門聽外面的動靜,奈何隔音太好,迷迷糊糊的幾聲對話都不太清晰。江邊滿腹疑惑地靠坐回洗手台邊,感覺周郵剛才的反應有點大。
家教如此森嚴嗎?
都不準同學往來?
這都多大了,還有沒有點人權。
江邊越想越不可思議,大概有十分鐘,周郵才回來。
“出來吧。”
他跑進浴室的時候是光腳,這會兒抱着書包杵在一邊的模樣很是凄慘,江邊也沒躊躇,三步并兩步跳上了床。
他問:“你爸呢?”
周郵走到床的另一邊彎下腰:“走了。”
“走了?”
“嗯,他沒看見我在家,上學校找我去了,學校也沒找着就來這兒了。”周郵鑽進了床底下,邊說邊翻找着什麼。
江邊趴在床邊,勾下頭問他:“你找什麼呢?”
周郵從床底下提溜出兩隻鞋:“你的鞋。”
江邊:“……”
他接過來把鞋穿上,沒忍住問道:“你爸是不準同學朋友來家裡嗎?”
周郵捋了捋把亂糟糟的頭發,趿着拖鞋進了衛生間。
房間有獨立衛浴,從衣櫃裡掏了個門連通。
江邊坐在床邊環視整間屋子,睡了一覺起來,這才有空欣賞周公子的卧室陳設。
布局倒挺普通,角落有團懶人沙發,邊上斜擱着把電吉他,除此之外,算得上空空蕩蕩。
唯獨書桌擋闆裡頭露了一端,像貼着什麼字畫。
他躺下去,倒仰着看清了那玩意兒。
也不是字畫,就是張普通宣紙,隻是内容非常離經叛道——
“頂風尿尿,尿八丈。”
江邊:“……”這小夥子屬消防栓的吧。
周郵站在鏡子前擠牙膏,思忖半晌後回答道:“也不是,反正就……”
江邊收回了注意力,放到了他這頭。
男生想了一會兒,避重就輕地說:“我媽幾年前去世了,我和我爸關系又不太……和諧?就……有些事他不知道就算了,唠叨起來煩人。”
他還記得昨天夜裡江邊倒豆子似的跟他說起家裡的事,放到今早,他既沒有勇氣騙人,也不能照之前一樣随便搪塞過去。
那話怎麼說來着……有來有往,互送把柄。
或者叫互送軟肋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