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郵,理實1穩居前三的存在,于2020年高考中,遺憾落榜。
高考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大晴天,陽光熾烈,日頭高懸,似乎整個六月的雨都在六月八日那一天下完了。
江邊接到學校電話,早上去拍招生宣傳照。
本來應該是周郵的位置換成了高二的學生會主席,男生身材高大,留着清爽的寸頭。
和那人沒有一點相像之處。
江邊看見他時啞然失笑,心想:要是讓周郵剪寸頭來拍宣傳照,他能哭到水淹操場。
高二選出的女生居然是之前問他要過微信的藝術節主持人。太久沒見,江邊将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直到女生反複提醒“籃球賽”“操場看台”,他才想起來“一中庫裡”輸了球還春風得意的場景。
女生這次沒讓他為難,隻是問:“你會去北京嗎?”
江邊點頭,和招生組已經簽約,他的未來隻能在那兒了。
但是周郵的未來會在哪兒呢?他沒法不去想這個問題。
“江邊?”女生的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打趣道,“怎麼高考狀元聊天也會走神嗎?”
她面帶微笑,與一年前比,少了羞澀與緊張,多了份坦然:“江邊,認識你真的很高興,雖然沒能有結果,但這樣也很好。要是明年,明年我能和你上一所大學……你能不能……”
喬可欣臉紅了紅,開朗地說:“祝福我吧!”
江邊點點頭,對她說:“高考加油。”
被說了一整年“高考加油”的人,如今終于位置調換,也能向别人真心誠意地說一句“祝你高考大捷”。
這所百年老校又送走了一屆學生,可寒來暑往,它卻永遠煥發着青春的活力。
這裡永遠有人在籃球場投着三分球,永遠有人擠在布告欄前看排名,永遠有人在廣玉蘭樹下趕早讀,在走廊看晚霞,在未名湖邊喂天鵝,這裡永遠有人暗戀、牽手,這裡永遠有人十八歲。
等星星月亮都消失不見,江邊想,他是不是還能和從前一樣,在天台上找到遙望宇宙的小孩兒,看他沉睡的手邊印滿理想的書在夜風裡翻了面。
恐怕是不能了。
其實江邊每一天都在給周郵打電話,每一次回應他的都是冷冰冰的忙音。後來他就改成了發微信,有趣的東西、美麗的風景,他還跟蘆葦要來了dv裡的視頻,每一幀每一幀截出周郵的影像,配上文字發給對方——
“你看,你當時的樣子特别傻……”
去給吳蕊補習的時候,也會讓小姑娘給他發語音:“周郵哥哥,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能來我家啊,江邊哥哥都不會教我寫作文,他說你作文最好了,你來教我吧……”
而這些,周郵通通沒有回複過。
江邊的每一條信息都石沉大海,名為“肇事者”的對話框,全是他徒勞的自言自語。
錄取通知書寄到的那一天,他和方冉去了一趟外市的療養院。
江邊以為自己會很滿足,至少他兌現了諾言,要繼承老爸的衣缽,同時繼續自己的理想。但事實上,江起豐已經完全忘記了他的樣子。幼時無所不能的父親隻剩下蒼老混濁的雙眼,瘋癫的情狀時而爆發,想象裡少年得志的情狀在現實面前千瘡百孔。
無數個毫不松懈的日夜,鋪天蓋地的褒獎和數之不盡的榮譽,此刻蒼白如紙。
——仿若寫滿荒唐言的判詞,令江邊怅然若失。
傍晚,方冉和他在湖邊坐着,不遠處,護工推着江起豐沿花園小路正在散步。
霞光滿天,在湖面鋪了一副美不勝收的畫。江邊望着歪倒在椅子上的父親的背影,忽然問:“媽,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過來的嗎?”
“不是所有時候都這樣的,”方冉淺聲說,“也有好的時候……你爸爸他,很不容易,但是有時候,确實有意志戰勝不了的事情,畢竟,就算是超級英雄也不會一直赢下去的。”
江邊回望着她。
“江邊,當初你報考填志願我沒有攔你,其實我并不想你和你爸爸念一所學校,”方冉微笑了一下,接着歎了口氣,“睹物思人,有些事情,媽媽不敢、也不能再承受一遍了。”
江邊第一次聽到她真實的想法,不由得愣了一瞬。
方冉看向遠方,語氣悠長:
“人呐,不好活得太明白的。什麼都想洞悉、什麼都想得到,那全世界都會來阻止你的。你爸爸的事情是媽媽一輩子的遺憾,但那些是我們這輩人要還的業,至于你,就去走自己的路吧。
“如果覺得路太難走,就換條路,也沒什麼好丢人的,都是生活罷了,每一條你自己選擇的路,好也罷,壞也罷,歸根結底,不過就是路而已。”
方冉說:“路沒有對錯之分,關鍵是要自己走得舒服。”
江邊點點頭,沒說話。
方冉停了一會兒,想了想才又說:“你第二天考完試去找的那個孩子……”
本來低着頭的江邊猛地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