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啊,當初我們不也都覺得這幫人走哪兒都不會散麼?誰能想到周郵缺考啊……”
正說着教室内響起了陣陣掌聲,江邊沖台下微微颔首,準備出來了。
沈瑾瑜趕緊一肘彎撞了下姚易峰:“啧,别說了,邊哥出來了。”
姚易峰福至心靈地閉了嘴。
直到回去的路上他才咂摸出些異樣來:為啥要閉嘴啊?不能當着江邊面提周郵嗎?可是……他和老沈不就提了嗎?
他以純直男的腦袋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開導自己:這倆關系好得能穿一條褲子,周郵落榜江邊肯定比一般人都難受,換成他女朋友期末挂科他估計也得郁悶一陣子……人之常情嘛。
江邊隻在家呆了一兩天,拜訪完老師就去了療養院那邊,年也是在那兒過的。
江起豐還是認不出他,他現在各方面的狀況都已衰退得很嚴重,經常捧一本數學教材給療養院的護士們講課。寒假的時候江邊總抱着筆記本坐在一旁,偶爾還會站起來回答問題。
江起豐每次都會熱情洋溢地誇獎他,叫他“小邊”。
倒是江邊童年都未曾得見的光景。
過完年,高中生都還在放假江邊就返校了。走之前他回了趟家,收拾下個季度要穿的衣服。久不住人,連衣櫃都在濕冷的氣候裡散發出冷峻的黴味。
他打開空調開窗通風,挽起袖子找一副手套,抽屜翻遍了都沒找着,直到打開最上層的一個收納箱才發現了它。
江邊順手一扯,跟着掉出來一本書。
立刻散落了一地的便簽紙。
他蹲下身一張張撿起,上面寫滿了“高考加油”的字樣——哦,應該是收到過的考前禮物中的一個。
畢業那會兒他沒心情整理,宿舍搬回來的東西裡還有另一個人的痕迹,江邊把“高三”一股腦塞進了櫃子,直至逃跑似的奔去北京,都再沒管過。
甫一對上他怔了怔,然後才把便簽紙一張張貼回去。
時間久了,紙張的粘性堪憂,他塞好起身正要放回頭,手一松,從最後一頁又掉出來一張。
江邊看了一眼待要撿起,卻愣了一瞬。
和前面花花綠綠的留言便簽不一樣,這張紙是白色的,邊緣也并不規則,像是順手從草稿紙上撕下來的一角。
他一下子渾身冰冷,破窗而來的冷風好像兜頭給了他一拳。江邊沒來由地屏住呼吸,看清紙上寫的字的時候他手心居然顫了一下。
紙上寫着:“雖千萬人,與君同往矣。”
落款是“zy。”
喉嚨陡然幹澀,一陣尖銳的酸意直沖鼻腔,江邊眼眶一熱,忽然感覺一股液體筆直飙升,然後雪白的字條上落下了一滴嫣紅的血。
他眼疾手快地将鼻子一捂,飛速跑進了衛生間。
冰冷的水很快止住了鼻血,他接了捧水洗了把臉,擡起頭望見鏡中人神色頹然,宛如殘兵敗将,突然笑了。
然後又有點想哭。
這半年,他把自己打包扔進課業裡,每天教室、圖書館、宿舍三點一線,全宿舍的人就他的課表排得最滿,最累的時候,課程論文、組活、比賽一起來,他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眼一睜就開始忙。
一學期過去了,他連學校周邊的商圈店鋪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同門師兄師姐都打趣他:“剛大一沒見過像你這麼勤奮的,這是要和我們搶保研名額的節奏啊。”
然而隻有江邊自己知道,他這樣是為了什麼。
有一回課結束了他留在教室自習,困極了便趴了一會兒,再醒來在另一門課上,講台上的教授正說着:“……如果某件事讓你覺得痛苦、不安,我們可以選擇放棄,但要先想一想你的不安來自于哪裡,解決煩惱的根源比解決煩惱本身更重要……”
江邊半睡半醒之間聽了這一句,隻覺得這不認識的老師仿若是專說給自己聽的——令他不安的根源他不費力便能找到,可他放不下。
他這麼個親緣淡薄的人,對自己都能下了狠手打碎重建的人,偏偏無法舍下那個人。
周郵屠戮了他初生的希冀,遞刀子的卻是江邊自己。
他想,大概是以往欠債頗多,活得太過趾高氣揚,如今他在無數個夜裡無所适從,靠想着周郵挨過一次次鈍痛,都不過是因果報應。
江邊捋了把額發,垂眼看向旁邊的紙條,血漬模糊了最後的字母——
即使沒有那欲蓋彌彰的落款,他也認得,那是周郵的字迹。
騙子。
江邊心想。
……周郵就是個騙子。
明明推開了他。
明明走得頭也不回。
明明說得那麼斬釘截鐵。
——“我不是同性戀。”
——“忘了我吧。”
他的謊言那麼拙劣,明明說那些話的時候都不敢擡頭看自己一眼。
為什麼我卻信了?
他明明……那麼不會撒謊,明明留足了纰漏讓我抓住……我為什麼卻信了?
江邊顫抖着掏出手機,一個月前,周郵的号碼變成了空号;半個月前的深夜,他給周郵發了微信,問他“今年回來嗎?”沒有回複;一周前,他說“新年快樂。”
這是他給周郵發的第521條微信。
也是第521條沒有回複的微信。
而至此,僅僅過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