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聽了不作聲,眼神放空般散落随意,半晌才往身上扯了扯被子,意外道:“我倒是沒看出來這謝四膽子這般大,竟敢搞假死這一招,真不怕得罪燕晁啊。”
“被逼上絕路了吧。”崔雲璋啧啧歎聲,“這個太子殿下也是……”
真畜生。
燕衡神思少傾,不知道是懶得想了還是沒想個什麼名堂,他躺下去被子拉到頂,無所謂道:“關着就關着吧,我倒不信還能給他餓死了。”
崔雲璋試探道:“王爺不去開解開解?”
燕衡哼笑一聲,自嘲道:“開解?隻怕我這嘴一開,真讓他給絕食餓死了。”
“也是……”
燕衡可有自知之明得很。他這張毒嘴,真可能把謝承闌越講越傷心,越想越覺得人間不值得……
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不在謝承闌面前晃悠,就能做到讓謝承闌舒心一半了。
三月和風過,新綠上枝頭。
暖和了許久,這天驟然降了溫,難得陰霾天氣,正午時分都陰沉沉,大白日還叫人看不大清。
今日一大早,崔雲璋便整裝待發,喜上眉梢出了門。燕衡不願意去掃他的興,于是叫來了山虎伺候。
他坐在春不掃院子裡,拿着刀割兔子,撕下來的肉往上一揚,眨眼間就被鷹叼走了。
燕衡看都不看,慢悠悠放下匕首,接過山虎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無奈道:“曬了幾天太陽,突然一下陰天,我這渾身骨頭都難受。”
“要不然還是回屋吧?”山虎憂心道。
燕衡起身扭了扭脖子,道:“等會兒還得去前廳接客,主人家總不能待在屋子裡。遠慎出去多久了?”
“快兩個時辰了吧?”山虎撐腰琢磨,又摸了摸鼻子,“王都外十裡都住着獵戶,吃人的畜生遇不上。高家案後,周遭土匪也都被清剿幹淨了,甚至牽連不少無辜人。也不知道他急遭遭的做什麼,我瞧他上蹿下跳那股勁,還以為奔着接親去了。”
燕衡輕笑一聲,不贊同道:“别說他了,要是你娘老子來了,你跑得估計比他還快。”
山虎假象一番後,撓了撓下巴,不痛不癢道:“那也不能這麼說,我娘老子估計這輩子都不會上王都來……”
“你倒是會挑重點。”燕衡撿起石桌上的匕首,慢慢擦拭,頭也不擡地問,“我聽說方才袁知策那邊派人來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山虎才想起這麼回事,收了神經大條不正經的樣子,道:“是,袁知策着人來告知,解霁昭被害案已經結了。”
“結案了?”燕衡稀奇,擡頭看他,“你說說這案子怎麼結的。”
“說是燕徊的手筆,逮着個權貴就往死裡弄。所以,”山虎一臉難以形容,撓撓頭,“皇上還順帶把高柳妻兒的慘案扣到他頭上了。”
燕衡收匕入鞘,輕哼一聲道:“果然。”
“王爺早就知道?”
“不算知道,隻是覺得,這些個背後真兇,一時半會兒是揪出不來的。”
山虎揣着手思索半天,稀罕道:“解霁昭的案子拖太久了,再拖下去解庭那邊不好交代,這我倒是想得明白。可後一件怎麼說?”
“這不是為了催高柳回安南去。”燕衡使着匕首刀柄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石桌,狀似漫不經心,“該旁敲側擊的也都明示暗示過了,好歹有那麼個大都護的名頭,一直待在王都像什麼話,宋平也不能沒個将軍鎮着。”
山虎糊塗道:“就這麼打發了,高柳那厮會信?”
“不信也得信,他現在可沒轍。皇上那邊可清楚,現在不管動哪一方無疑會牽連朝中半數勢力,還不到清人的時候呢。反正那燕徊身上背的債孽不少,還差這麼一兩口黑鍋麼?”燕衡聲線平靜道,“總有報仇日,高柳是個聰明人,想得明白就信了。”
他說完擡頭,視線跟随兩隻盤旋的飛鷹一路向南,漸漸無影子。那兩隻鷹轉至南回山偏北的半道上,爪牙糾纏間,抓落幾片黑羽。
黑羽飛落,落到肩頭,被人輕輕撣掉,于馬蹄之下成了泥。
謝承闌低頭又拍了拍身上的不明羽翼,悶聲對着前面的人道:“北郊山在北,這是我提醒你的第三遍了。”
前兩遍鄧钰宸都不吭聲,謝承闌也奈他不何。終于,這次鄧钰宸懶聲開口了:“我知道。”
“你知道還往南走?”
“是南是北不重要。”鄧钰宸轉回馬與他齊驅慢走,“钰翀那邊我前兩天才去看過,紙燒得夠夠的,準保在下面不會被欺負,所以今天不往北走。”
“那你帶我出來作甚?”謝承闌不解問道。
“散心啊,帶你活動活動筋骨。”說着,鄧钰宸取下挂在馬背側的長弓,又拿出懷裡抱了一路的箭袋子,一并扔給他,“這不正趕上春暖花開,那些個畜生也都活過來了。我可聽說了,這一片的野鹿跳脫得很。”
謝承闌接過手來,從弓身到弓弦好一番打量,還左右換手試了試,由衷贊歎道:“好東西。”
“當然,這可是巴鐵弓,桦樹皮血鹿筋,說是涼州那個神鐵匠做的。”鄧钰宸還得意洋洋的,“離開庭州前一晚,我鑽師傅那兒偷摸帶回來的。”
“……”謝承闌無語中帶着稀罕,“這弓放眼整個大楚也不出兩把,你給師傅他老人家偷回來了,他居然不動怒。”
“怎麼可能不動怒,接連寫了好些來信,洋洋灑灑地罵我呢!不過我大緻看兩眼就燒了。”鄧钰宸揣着手,吐口氣揚長而去,“反正不回北庭了,師傅若是想教訓我,便回王都來吧。”
謝承闌哼笑一聲,無奈搖了搖頭。
他掂了掂長弓,閉上一隻眼勾弦使力,最後又放了空弦。
一套流程下來,正要給鄧钰宸說手感不錯時,前方分岔路段陡然傳來激烈的争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