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兩人紛紛追下來,但剛剛見識過燕衡的身手,這會兒躊躇不定,兩兩相望有些不敢上前了。
“庭州來的。”燕衡他低頭擦了擦刀尖血,用着陳述語氣,平靜又緩慢,眼也不擡,“回去告訴高平琛,他再不服氣也隻配做本王的腳下泥。不要自作聰明,本王死了,他高家連帶牲口都沒得活。”
那兩人對視一眼,紋絲不動,似乎在考慮這番話的分量。
“怎麼,嫌兩個人傳話太多了?”燕衡轉了轉刀,慢步上前,“那本王隻留一個,如何?”
不等他有動作,那兩人便落荒而逃,翻窗不見影子。
謝承闌上前兩步與他齊肩,莞爾,他才憂心道:“你就這樣放人走了?”
他不大敢想,燕衡剛剛那樣殺出來的樣子,被有心人傳了出去,燕衢會作何感想,又會怎樣地疑心重重。
那兩人逃出去的那一瞬,他本想出手阻止。但轉念一想,燕衡也不是那麼不仔細的人。他覺得,燕衡或許有自己的打算和考量。
“崔家橫在中間,高平琛很清楚,我的好皇兄這會兒可不大想動我。”燕衡扔刀拍手,嫌惡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把我的事抖摟出去不重要,皇上要是知道他高平琛幹過這種蠢事,也不可能繼續用他了。他雖然沒腦子,但這麼簡單的道理,能想得明白。”
謝承闌不置可否,盯着他低垂的側臉,猶豫開口:“你……沒受傷吧?”
“我命硬。”燕衡自嘲一笑,偏頭對上他眼睛時忽然頓了頓,蓦然擡手。
見他有此動作,謝承闌沒有躲,隻是極輕地皺了皺眉。燕衡笑了笑,拇指劃到他臉頰,擦掉那一抹血迹。
他很快收手,不顯露任何情緒,言語不在意道:“托謝兄的福,護送我這一程。”
“不用謝我什麼,禍害遺千年,你說的。”謝承闌别開臉,隻覺得臉頰發熱。
燕衡毫無察覺地低笑兩聲往門口走:“去看看高姑娘和崔雲璋他們。”
“我想不明白。”謝承闌跟在他後面,盯着背影,“既然他已經是北庭長史了,為什麼還費盡心思同我過不去?還有,你和他,有什麼恩怨?”
“人總是貪的,光是一個長史,還遠遠不夠。他們隻會覺得,那些更适合自己的位置,能用盡手段得來,也是一種本事。”燕衡隻回答了他話裡的前半句。
前堂酒桌上,那些個羽林衛倒得個七七八八,解霁安和崔雲璋在房間昏睡過去渾然不覺。
事發時崔栖在外幫忙取藥,回來時一堆人才睡醒的模樣,她還正覺奇怪。直到她要拿藥給高平柳,進屋卻瞧見滿地狼藉,以及臉色陰沉的燕衡二人,她才發覺不對勁。
“怎麼了?”她提着心問了一句,看向神色稍好的謝承闌。
謝承闌沉眼無聲,視線撇到燕衡臉上,像是擔心,又像是在确認什麼。燕衡則閉眼吐了口氣,捏着手上什麼東西,道:“高平柳不見了。”
崔栖難以置信瞪大雙眼,正想問個究竟,燕衡又轉頭看向某處道:“是個硬茬。你今晚呆在這兒,穩住這兩個。”
崔栖順着他視線看去,地上神志不清的,正是高平柳的兩個貼身丫鬟。
“叫崔雲璋下來看好了。”燕衡語氣凝重地對謝承闌說道,“羽林衛裡有皇上的人,這件事暫時不能傳出去。”
“你真要去?”謝承闌緊聲問。
“他不敢拿我怎樣。”燕衡瞄一眼窗外漸大的雪,目光漸漸回落到手上被捏得皺皺巴巴的紙張,隻能看見角落扭曲的“徊”字,“等會兒有人問,就說強盜來過,我受驚不淺,早早睡下了,誰都别來打擾。”
謝承闌道:“我跟着你吧。”
“謝兄啊,他不敢動我,但殺你可就易如反掌了。”燕衡扯扯唇,說前半句話時還用着玩笑的口吻,“要知道我五皇兄被就地正法後,那兩千精銳可都跟了他,背地裡有多少人手,還是個未知。”
哪怕過了這麼些日子,燕徖背後藏着的勢力,燕衢也沒能連根揪出來。各地排查走訪了一年,也隻清除了小部分餘孽,無怪乎他着急在各處安插自己放得下心的人。
謝承闌嘴角緊繃,猶豫着又要開口,可下一秒燕衡就道:“我有後招,還用不着大動幹戈。你就幫我看好這兒,如何?”
“什麼後招?”
“回來告訴你。”
寅時過,客棧的偏門處,燕衡披着厚絨披風翻上馬,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隐在暗處看不清神色。
他打馬原地轉了幾圈,回望一眼門下立着的謝承闌,不多做口舌便策馬西出。
謝承闌盯着那個冒着風雪的背影,直至消失于黑暗裡才動身準備回屋。
剛轉身,就和一個羽林衛撞了個面對面。
汪粟伸了個懶腰,不尴不尬:“這偏門連個鬼影都沒有,謝将軍怎麼在這兒?”
“怕強盜殺個回馬槍。”謝承闌打量一眼這人,鬼鬼祟祟眼神躲閃,“你什麼時候來這兒的?”
“我剛來,沒什麼事轉悠轉悠。”
謝承闌朝他逼近一步,肅聲道:“你若閑着,便帶一隊人将客棧裡外好好搜查搜查。”
“這……”汪粟語氣猶豫,左右張望,在想回絕的借口。
“我知道你們在外隻聽你們中郎将的話,但剛剛出了那麼大的岔子,解霁安自己都忙不過來。”謝承闌目光剜在他身上,語氣不容置疑,“王爺現在被驚得不敢下床,若是出了什麼閃失,誰都别想好過。”
“是是是。”汪粟忙不疊點頭,“屬下這就去。”
城外西五裡有個破廟,無香火供奉也無人煙聚集,平日裡都供路人歇個腳而已。
今晚卻不同于往日,那破廟周圍一圈都立着好些矯健壯漢。
燕衡停在破廟跟前,透亮的炷盞照亮了他的臉。許是一晚未睡,他眼下有些發青,神情也稍顯疲憊。
門外站着的人很有眼色地牽過了他的馬,轉而朝裡彎身攤手,示意了一個“請”字。
“我們主子已經等候王爺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