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是失望透了。
燕衡收了心,扯了扯被子,準備入睡了,卻不想就在這時,謝承闌卻忽然出聲。
“是挺壞的。”謝承闌道,“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一定比你好。”
“滿叢荊棘深處,一切皆為自保之舉,誰的命不是命?我也不是什麼高尚的人,甘願犧牲自己為别人的墊腳石。”謝承闌道,“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你甚至還在王都戰戰兢兢隻求安身。若是換做我,這一步,我應該會比你走得早。活得那般憋屈,不死也瘋。我會比你更壞。”
燕衡渾身一松,盡管知道他言語中有誇張,但還是不由得舒了口氣,玩笑道:“我當謝兄要和我斷交了。”
謝承闌抿唇笑笑,轉回正題:“第二個問題,逃離王都那晚,王爺說的離都法子是什麼?真是求助于燕徊讓黃勤臻開路?”
他不大信燕衡會向燕徊那樣的人求救,而且,他也不想燕衡和燕徊扯上關系。
果不其然,燕衡道:“我三皇兄名下有一座酒樓。裡面有暗道,我小時候誤闖過。”
豈止是誤闖,他那時就是準備從那個暗道逃離王都的,要不是被燕徏逮回來了,他恐怕真順着暗道跑了。
為此,他還恨了燕徏好長一段時間。隻不過後來長大一點,他也漸漸明了,就這麼傻乎乎的跑是跑不掉的,不僅會被抓回來白費力氣,還會連累燕徏和好多無辜的人。
謝承闌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對這個說法表示存疑:“你開口,臨安王就會放你走?”
謝承闌不大信,畢竟兩人前段時間還說道,燕徏還有燕昌這麼個牽挂,怎麼可能冒着掉腦袋的風險放走燕衡。
在那人人自危的情況下,他能做的最大限度,便是視而不見了。
面對這個問題,燕衡卻皺了皺眉,不大想說。
謝承闌想的這些,他又何嘗不知道。
他之所以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因為當時他就沒想過要跑。他也不想讓燕徏為難,他本打算,讓謝承闌一個人出去。
燕衡清楚,那樣的險境下,燕晟的主要矛頭主要在自己,若主動奉上自己人頭,燕晟便沒心思去追究謝承闌了。時間久了,燕晟自然也就把這個人給忘了,這樣的盤算,燕徏那邊也不涉險。
隻是若真是這樣,他這會兒可能已經投胎轉世了。
不過,半路殺出個黃勤臻。燕衡仔細盤桓了一下,這白來的幫手,不要白不要吧。
他不想同謝承闌說這些,隻得胡溜八扯,吊兒郎當沒個正形道:“不同意就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直到能出來為止。”
“……”謝承闌當然不信。
燕衡揭過話題:“還有疑問麼?”
謝承闌不知道想些什麼,猶豫半天才開口:“最後一個。”
“什麼?”
“當年,我離開王都北去庭州的那個早上,你在北門下,看的是梅花,”謝承闌不知怎地,聲音一陣幹澀,他按着胸口,緊聲問道,“還是我?”
“梅花。”燕衡語氣沒有猶疑,甚至稱得上幹脆。
謝承闌翻身躺平,發呆似的望着帳頂:“以上全部,皆是真話?”
“假話是都是真話,真話是——”燕衡道,“隻有兩處是假話。”
謝承闌怔然良久,驟然笑起來:“我知道假話是什麼了。”
燕衡不甚在意道:“那謝兄說說看。”
今晚啰嗦了那麼多,他不以為謝承闌能挑得出來。
“威脅臨安王是假。”
“聰明。”燕衡默了默,“還有一個你應該猜不到了。”
謝承闌二話不說,翻身朝向他,越過多餘的被子,緊身貼到他背後,掃開頭發。
謝承闌低頭,額頭抵着他後頸,伸手攬腰。
燕衡蓦然睜眼,望着裡側帳幔,感受着後背的渾厚胸膛和腰間環着的手臂,恍然片刻。
他脖頸充斥着謝承闌的溫度,睫毛觸撓的感覺,他能想象到,那雙眼睛應該是閉着的。眉眼之下,□□鼻梁一同緊貼自己後脊。
燕衡一動未動,聲音甯靜道:“你就不怕自己猜錯了?”
“錯不了。”謝承闌閉眼埋在他頸窩,使了使力,埋得更深,“梅花也是假。”
梅花是假,喜歡才是真。
燕衡問:“如若真猜錯了呢?”
緊貼他胸腹的手掌一緊,謝承闌沉聲道:“那便算我一廂情願、算我自作多情。”
“謝兄莫不是忘了,上次我說過,”燕衡清醒地凝聲說道,“你若再開這般玩笑,我可要當真了。”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上次、這次,沒有一次是玩笑話。”
燕衡安靜了很久,沒有說話,亦沒有動作。他像是給自己時間冷靜,又像是給謝承闌反悔的餘地。
半晌半晌,燕衡才平淡開口:“你喜歡我?”
“是。”謝承闌毫不猶豫。
燕衡心聲惶惶,啞聲難言。他現在很想說什麼,他想說——怎麼能讓你自作多情呢?明明一開始一廂情願的是我。
哪怕燕衡早覺察出謝承闌對自己所不同的感情,但他沒往那方面想。準确地說,他是不敢承認。
他總不能自己有不齒的想法,便以為人人同他一樣,心有邪念,所以相處這麼長時間來,他選擇小心翼翼地維護,從未有過捅破的打算。
畢竟謝承闌這樣剛正直爽的人,燕衡不以為他會喜歡男人。但如今所面臨的現實,恰好與他所想相反,他一時竟說不出好與壞了。
但隻片刻後,燕衡便想好了後話。
這樣的情恸深夜,他可以沖動,但他不能讓謝承闌跟他一起沖動,于是,他連身都不曾翻,仿若花瓣落入水裡,隻一瞬波瀾,平複後隻靜靜地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謝承闌不确定他在問什麼。
燕衡道:“如果,你對我的感情,是因為當初我口無遮攔的撩撥和毫無分寸的言交,那我向你道歉,我自私的表露給你造成困擾,帶來了如今一發不可收的結果。”
“謝四,你年歲不小了,經曆這般多,不該和頑孩一樣說話不顧後果,你應該慎重開口、慎重思慮。”燕衡頭腦十分清楚地道,“我并不希望,因我的自私而改變你應有的人生,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