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燕衡視線落到那略有潦草的字迹上,心終于還是沉下去了。
至少不算太差,也不算勉強。
「王爺和他說我在這兒了?」
“沒有。”燕衡道,“我答應過你。”
白鶴點頭松了口氣,似在慶幸說着“那就好”。他咽了口唾沫,拿筆的手微顫。
「他和王爺說什麼了?」
今天鄧钰宸說了那麼多,總不能句句傳達,燕衡想來想去于是提煉出一句:“說他要娶你。”
白鶴:“……?”
燕衡狀似不經意問:“鄧钰宸逼你的?”
白鶴先是愣了愣,明顯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好一會兒明白過來才猛然搖頭,生怕他誤會了什麼。
燕衡又問:“自願的?”
白鶴不說話,似是憋着口氣,垂眸向下,不知想着什麼,眼底晦暗不明。
燕衡坐直身,終于恢複正經。
“你若不想說,我也不強求,那是你的私事,你當然可以什麼都不跟我說。”燕衡語氣陡然轉沉,“但我需得告訴你,做好選擇,不管哪條路,都别後悔。”
白鶴垂頭聳肩,靜默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還有,後天我們準備潛入行宮,無論功成與否,你我再無瓜葛。”燕衡神肅眸暗地交代道。
白鶴反應過來他話裡意思,驚慌地望向他,手上不知道比劃什麼,張着嘴巴“啊啊”兩聲,急切地似要說什麼。
他混沌恍惚地搖頭,趕忙抓起筆,又要寫。
但懸筆将落時,燕衡卻将他手裡東西一把奪下,擱到桌上,起身拉他起來往外趕。燕衡推着他肩膀,狀似無所謂道:“睡覺了,你也回去睡。”
白鶴扭頭看他,他又抓着人後腦勺将人腦袋扭回去。被趕出來後,白鶴将将轉身,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白鶴隻得見個門縫。
他擡手就要敲,卻不想下一秒那門自己又打開了。
燕衡插手抱臂,斜靠門扉,早有所料般,懶懶促狹道:“不想把人引來就别待在門口拍門鬼哭狼嚎。”
“……”
白鶴嘴一撇,失落轉身,搖搖晃晃幾步就要走。正當踏下石階時,身後的燕衡突然開口了。
“以後,是去巫州找山虎也好,還是留在此處當和尚也罷,亦或是去尋别的什麼出路,你都多保重。”
白鶴頓住,再轉身想要再看一眼燕衡,那門已經又是緊閉的模樣,一切如常,剛剛燕衡的話,仿若幻覺。
白鶴久久未動,就立在原地,眼瞧着裡面的燭盞滅掉。
他神思恍然,突然覺得這波折浮沉半輩子,仿若隔世一夢。
遙想當年還在吉州時,在山虎手底下就常聽周圍的人說,他們即将要服侍的那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壞種。
後來去到王都,他們也經常受命幹些打打殺殺的事,沒由來的。那時白鶴便想着,都中傳言不假,這個元安王确實是個混蛋。
那時,他對這個主子是沒有感情的。
直到後來,他一步步走到燕衡身邊,明白了許多事。
他明白了,如果燕衡不屑一顧,那别人就會踩到他頭上,有些事,如果他不去做,那他就沒活路。
隻有靠得越近,才能看得越清。
那些看似慘無人道的殺孽,總是先有了因,才結了這樣的果,隻是曾經他接觸不到那些由來,所以才會覺得沒由來。
越到後面,他越深知,如果哪天燕衡突然轉性,成了老好人,說不定躺在血海的,就是燕衡自己了。
就像現在這樣,如果燕衡不主動出擊,一再躲讓,換來的隻會是變本加厲。
白鶴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祈禱,祈禱這個叫燕衡的舊主,在這盤棋裡,能逆轉為勝。
待白鶴徹底走遠,那漆黑屋子倏地又一抹亮光,悠然轉亮。
燕衡燃了一盞燈,置于案上的地形圖旁。他觀摩着,視線緊緊落到那一處被圈出來的林子,手指也似有似無地點着。
謝承闌怕他眼睛受不住,又多點了兩盞。他一邊吹火折一邊問燕衡:“這就算是告别了?”
“不然呢?相互抱頭痛哭一場,再喝得個酩酊大醉才算告别?”
謝承闌輕輕一笑:“他和立之的事,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燕衡哼哼道,“我就這麼坐着看。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們自己抉擇就好,我沒資格去插手。”
謝承闌想了想,贊同道:“也是。”
“要我說……”燕衡不知想到什麼,蓦地猶豫兩秒,頭也不擡語氣變慢,“要不然你也在這兒待着等我消息——”
“這是第七遍。”謝承闌坐到他旁邊,靜靜地注視他,語氣不明喜怒莫辨,“前六次我已經回答過你,這次答案也不變。”
燕衡依舊埋頭看着圖紙,不以為意道:“還有一天的時間,我能再說七遍。”
“說千遍、萬遍也不會變。”
燕衡垂着的眼睫輕眨,他緩緩轉頭,燭光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深沉哀婉。他無奈道:“我沒有把握能出來。”
“如果你有把握能出來我反而不會執意跟着你,”謝承闌語氣放緩,“燕六你明白的。”
燕衡眉頭上鎖,心煩意燥地收了那看過數遍的圖紙,似不知該如何與他繼續交談,隻得起身決絕道:“睡覺。”
“等等。”謝承闌抓住他的手,塞了個什麼東西到他手心裡。
“這是……”燕衡糊塗,莞爾才反應過來,“平安符?”
一個紅綢方符,和先前安福寺求來的出入無幾。
“上一個被你拆了,這一個别再動了,貼身放着。”謝承闌道。
燕衡兩指夾着紅符湊到他眼前,好笑道:“謝兄不是說不信這些?”
“這兩天閑來無事求來的。”
“裡面寫了什麼?”燕衡好奇地翻看打量,“又是燕雲瑄?”
謝承闌默然片刻,突然近身。
他雙手捧起燕衡的臉,垂眼注視,将燕衡眼裡的笑意盡收眼底。他傾身蹭了蹭燕衡鼻尖,最後吻落額間。
“願吾妻,平安順遂,福壽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