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等待死亡、死去的人畏懼死亡、将死之人期待死亡。
從昏暗的靜室走向庭院,手中多出一柄紫金色的寶劍,劍柄上系着一條長長的紅繩,仔細看去,紅繩材質與手腕上時隐時現的那一條極其相似。
明遊擡起頭看向天空的星河,腦海裡不斷回響着藏鋒君的三句話。
藏鋒君說的是對的,活着的生物遠沒有已經死去的亡靈更加恐懼死亡的到來。所以亡靈無論哪一族都無法直面自己的死法,會當場崩潰。
但是就像藏鋒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詢問他的那句話一樣。
他是怎麼死的……他當然也不知道。
“轟隆隆——”的驚雷落在身後的居室上,引起天機閣弟子震顫,但是弟子們在玄暮身後跟過來後,都被攔在了庭院之外。
明遊看着這一幕,眼神微眯。看來外界對于天機閣的謠言,真的沒一條能聽的。外界傳聞天機閣藏鋒君的真傳名為三人,實為大弟子一人。但是大弟子……上次墳裡見過了,那钰道宗弟子你侬我侬的模樣,還不如不見;而現在行三的玄暮,他仰起頭來看着天雷的那雙眼睛——和藏鋒君绫帶下的金色星瞳,六成相似。
三弟子玄暮,才是白澤選定的繼承人。
擅自點破一位隐瞞身份入世的神官的身份,還妄圖挑動地府神官的心魔,這滾滾天雷鎖定在藏鋒君身上,縱使明遊就站在門外庭院裡,也沒有被波及到一星半點。
因為在雷池眼裡,他大概是——苦主?
天罰的時候“順手”把苦主劈了什麼的,規則不允許這麼幹。
底層規則,基石,因為這些還在運轉,所以這個世界還在苟延殘喘。
這大概也是,玄暮擋着弟子不讓進入庭院,也不允許其他弟子邁入庭院。天罰的金色雷霆,旁人認不出來,天機閣的弟子不可能認不出來。
明遊站在庭院裡,擋住了天罰範圍的擴散,玄暮則指揮弟子在天雷落下的第一瞬間打開了萬族城和天機閣的結界。
第三道雷霆落下,眼睜睜看着玄暮臉色蒼白地邁入庭院,站在明遊面前。
“明……師弟,能……問嗎?”
玄暮看向明遊,擡手交握在胸前。
沉默了會兒,明遊擡手豎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不該問的,别問。”
玄暮明了了,他那個不省心的師父,問了不該問的。
身後的金色天雷落下第四道,金色光芒從明遊身後照過來,連人影輪廓都變得模糊。天罰仿佛印在了那雙暗紅的眼睛裡,猙獰可怖。
玄暮當膝下跪,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話也不問。
天罰來勢洶洶,藏鋒君,今日留不下來了。
既是高階修士,又是祥瑞神獸就此身隕,縱然雷霆尚未停止,明遊也感受到了天地隐隐的悲鳴。
直到最後一道雷霆落下,進入這座庭院的,隻有玄暮一人,和他發髻上盤桓顫抖的一蛇,于是明遊明了了,藏鋒君将他叫來,又當場點破他身份,引來天罰,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算計。
他不可能任由天罰毀掉這座城,他會留下來成為一道防線,隻要他站在雷霆範圍内,天機閣不會有事,萬族城當然更不會有事,順帶的……
明遊垂下眼眸看向一旁的玄暮,目光沉了下去,順帶,他還會成為藏鋒君隕落與玄暮接手天機閣的見證人;
最後,從天罰中活下來的清明宗劍君明遊,同時頂下了落陽的第一劍修的名義。
一舉三得。
無恥……
明遊撣了撣肩頭被某隻神獸拍過的地方,神色不善。
這種肚子裡彎彎繞繞九曲十八彎的,果然最讨人厭了。
突然覺得落陽順眼了,至少他蠢得單純。
“轟隆隆——”
最後一道雷霆落下,随之而來的便是天邊升起第一抹日出。
陽光取代了電光的位置,将整座萬族城照得冠冕堂皇。
玄暮擡起頭,看見的便是被雷劈出滿目焦黑的廢墟,和廢墟前持劍而立的男人。
院子外長着一株臘梅樹,但是現在不是臘梅開放的時間,院子外面隻有一株猙獰的枯木罷了,虬亂的枝桠在陽光下拖出一道長長的黑影,黑影籠罩在墨衣墨發的男人身上。
黑夜已經過去了,但是夜色像是烙印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玄暮有些膽戰心驚地看着對方居高臨下投過來的那一眼,冰冷、俯瞰、漠然。
玄暮不清楚這位清明宗建宗以來天賦最吓人的修士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來曆,但是前些日子那橫亘在清明宗坐在的巨大山脈上,盛放了多年的紅蓮,看見的人數不勝數。
旁人不清楚那朵紅蓮的來曆,但是天機閣的真傳,是知道那場四萬年前燃燒了整整十天十夜的業火!那朵從業火中誕生的血色蓮花,凡是看見它的人,據說當年活下來的,都沒幾個。
在看見那朵紅蓮的時候,心中有愧的人、造下孽業的人、手染鮮血的人……無一例外——灰飛煙滅。
從那以後,這朵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紅蓮,被當世抹消在曆史中。
直到四萬年以後,天道崩潰,規則紊亂的現在,它伴随着前無古人的一位劍修,再次出現在這世上。
玄暮有些目眩神迷地看着眼前這個披着暮色走在人間的未知來曆者,這次業火要燒的,是什麼?